裴芳菲在碧云庵已经待了六年了,她原以为父亲和祖母一时在气头上,肯定还会来接她的,她原以为继母郭氏待她这样好,肯定也会来接她的,但是二妹三妹和四妹都出嫁了,她如今还在这碧云庵里。
负责看守她的周婆子一声冷笑,她此时靠着门嗑瓜子吃,“你就别想着裴府来人接你了。”
“为什么不能想?新皇登基了,大赦天下,那这碧云庵是不是也该被大赦一番?”
周婆子大笑,“你怎么知道新皇登基了?”
“我们干活的时候,你们不是一直在旁边聊天么?听见的。”裴芳菲还总是听这些婆子聊京中权贵们的八卦,一会儿是暨阳侯府跟福安侯府闹和离,一会儿是太子有外室还有孩子,每一件都很精彩。当然,太子如今已是新皇了。
“你耳朵还挺灵敏。行了,午膳用完了,干活吧?别想着回去做你的大小姐了。裴夫人说了,你一辈子都在这儿,还让咱们好好收拾你。你干的活可比其她那几个多了去了。”周婆子一把就将裴芳菲拎起来。
裴芳菲挣扎了一下,“我自己走。”
其实她想尽那么多办法给裴府去信,都石沉大海就知道当中一定出问题了,裴府长辈们是彻底放弃她了。
委屈不甘的泪水奔涌而出,继母郭氏曾经说过她最喜欢裴芳菲这个女儿,什么好吃好穿的都送她,对她好。如今竟是这样,而且她思来想去,当初寺庙捉奸,根本就是一个圈套,而最有可能做局的人就是郭氏。
这些年,她每天都要挑水、砍柴、做早膳、午膳和晚膳,做的不好还要挨打。好不容易干活算是伶俐了,仍旧没有得到可以出去的机会,哪怕是她不信邪,反复写信给裴府,花了银子请人送信,依旧没有任何改变。
她仅有的十两银子还是出府前巧姨娘塞给她的,如今只剩下几十个铜板。
“哭什么?死不了。你丹青不错,到时候,净悠师太还要让你帮忙画像呢。”周婆子声音粗,语气很是调侃,“你可别不知足。那些送进来的犯妇,有些还每天皮鞭招呼呢。你的运气就是干活越来越好,这一日三餐的庵堂膳食做得还行,所以净德师太愿意留你一命。还有就是,净悠师太欣赏你的画技。放心,你还能再活个几年。”
碧云庵有个秘密规矩,就是给那些被暗中处死的世家犯妇们画像,留个证据。
因为以前发生过,犯妇的娘家亲属找上门,结果犯妇已被夫家暗中送钱给庵堂,并按照夫家指使给弄死了,犯妇的夫家把责任推给碧云庵,所以碧云庵才会出现给死前、死后的犯妇画像并标注死亡时间的规矩。
当然,裴芳菲进碧云庵后,也被净悠师太画像了,她当时不明白是何故。后来,她跟着净悠师太忙前忙后,给死去的犯妇画像,她才知道这规定。
周婆子又推了她一把,“走快些,今日晚膳要多得好吃些,还有单独的菜单素食要做出来。听说宫中有贵人要来。”
“哦。”裴芳菲并不想关心谁要来,她只想活着出去。
此时,她们面前经过一列锦衣卫,周婆子赶紧停下脚步,裴芳菲也停下。
这些锦衣卫打头的是个戴着毡帽的英俊男人,身材修长挺拔,这样的冬天竟没有穿大氅。
待他们走后,裴芳菲才问,“他们就是锦衣卫吧?都穿着飞鱼服,领头那个穿的衣裳不一样,是谁?”
周婆子说道:“锦衣卫指挥使。应该是最年轻的在朝官员了,叫肖澈,听说是个狠人。本来是投靠哪个皇子来着的,突然就翻脸了,把皇子谋反的事告发了。如今新皇登基,大家才知道他原本就是太子党。听说今天,他也秘密押送了一个犯妇进来,很有可能是皇亲国戚。”
她们俩人的身影越走越远,很快就到了碧云庵的大厨房。
又是一年冬天,裴芳菲病了,她的身体越来越消瘦,尤其是今年,她隐隐觉得有人给她下毒了,但她说不上来,究竟是谁,又是用的什么方式。
不过,她竟然有种解脱的感觉。迷迷糊糊之间,她似乎听见了净悠师太的声音,“太可惜了,这孩子画技不错,还能替我画人像,这些犯妇的画像,一半都是她画的。”
净宁师傅是碧云庵庵主净德师太的大徒弟,净悠师太是净德师太的师妹。因此,净宁师傅要喊她一声“师叔。”
“师叔,没法子。裴府那边来人了,裴夫人郭氏说了,这几天必须解决她。”
“要不要问问裴大人的意思?”
“不必问。裴夫人的娘家是阳明侯府郭家,势力大着呢。”
“可是,听说。”
“不必可是了。师叔,咱们也是拿银子办事。这裴芳菲没有亲娘,也没有出嫁过,郭氏本就是她的继母,谁会管她的死活。既然裴夫人说了要杀,咱们不能再推迟了。”
净悠师太叹口气,“可惜了,是个好姑娘。我观察了几年,她也不是那样的人。”
净宁师傅一贯冷漠,“进了这个地方的,无论是不是名声好,干过什么都不重要,就是被家族放弃了。咱们提供给她们一个容身之所已是大恩了。怪不到咱们头上,要她们死的也不是咱们呐。”
临近子时,柴房的门开了,像这样的柴房,碧云庵还有几十间,说是柴房却没有放木柴,只有一张硬板床、一张破烂桌子,甚至连桌角都缺失,桌子上只有一盏烛台。
裴芳菲高烧几日,她静静躺在硬板床上,身上只盖着一床黑且臭的被子,这被子破了几处,她缝补过了,而且轻薄,一条根本不觉得温暖。
周婆子手里端着一碗药进来了,净宁师傅看了周婆子一眼,周婆子点点头。
净悠师太眼中闪过一丝不忍,随后道:“裴芳菲,你病了,我给你念念经文。”
“好。”裴芳菲露出一个凄惨的笑,她的眼角滑落泪滴,滴进枕巾就不见了。
净悠师太念完经文还替她掖了掖被角,这些有很多犯了事的千金贵妇们,但净悠师太很欣赏裴芳菲,可惜了。
净宁师傅一副不耐烦的样子,轻声道:“好了,吃下这副药就能康复了。顺便再把画像画一画。”随后她就走出去了。
周婆子喂裴芳菲喝药,裴芳菲乖乖喝了,她知道即使不喝,也会强行灌下去的,因为之前,这些操作,她都司空见惯了,没想到这么快就轮到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