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寒的讲述,直接把甘天带回到了一天前。
这一天,谭放在放学的时候,被一群战棋小子围在了墙角,领头的不是别人,正是杨光。
谭放阴沉着脸:“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杨光晃了晃手上的照相机,嬉皮笑脸地说:“当然是找你拍照了,之前你直接就走了,真是不给我面子啊。但是我的照片上不能没有失败者丧家犬一般的表情,对了,你现在的这个表情很接近了,再沮丧一点,让我拍一张,回头剪辑到那画面上就好了。但是你这人也真是的,让我浪费了这么多的时间,你好意思吗?亏你曾经还是全国大赛的亚军呢!”
谭放怒极反笑:“你们就是为了这个才把我堵在这里的?”
“当然不是了,”一个个子不高的,带着红色领巾的男人站出来,对谭放叫嚣道:“谁让你最近都不肯跟别人下棋了,这可不行呐,我还没有打败过你,但我的朋友们都做到了,我没道理比那些家伙差的。”
“就是就是,我也没有打败过你呢!”
“既然作为曾经的全国亚军,怎么能畏惧挑战呢?”
“唉,此言差矣,”杨光慢条斯理地说,“你看,人家好歹也是全国亚军,在我们这里被称为棋王的人,怎么可能会怕你们,一定会接受挑战的,你说是吧,谭放?”
谭放走到杨光面前,冷笑道:“谁告诉你,我只有战棋强大的?”
直觉不妙的战棋小子们面对高大雄伟的谭放,突然意识到了什么,齐齐后退,色厉内茬地说着,“等等,你想干什么难道说是要对我们使用暴力吗?”
“不对,我记得你是体育特招生的,”杨光停了下来,得意地举起了照相机,笑道:“像你这种除了战棋之外就一无是处的人,还敢使用暴力,你是想被退学吧!”
谭放俯视着杨光:“你真以为我不敢动手?”
杨光仰望着谭放,本来是有些怂了,但是身后的一群战棋小子们都在支持着他,他顿时又强硬起来,“你凭什么打我,你敢打我吗?有本事就打啊!告诉你,我家里是在上面有人的,敢打我,明天就让你退学!”
说着,杨光举起照相机,一边按下快门,还一边说:“好,我先保存一下证据,话说你这幅表情也挺不错的哈……啊!你干什么?”
杨光完全没有反应过来,谭放就抓起照相机,一脚踏成了渣渣。
“你赔我的照相机!”杨光心疼得眼泪都要掉出来了。
啪!
谭放干脆的一巴掌,打得他真的眼泪掉下来,打得他一屁股坐在地上。
杨光捂着自己的脸,难以置信地看着谭放,“你敢打我,你不想上学了吗?”
谭放揉着拳头上去了……
甘天听到这里,不禁哑然失笑:“他真的把那群人打了?”
柏寒点点头:“而且打得很重,现在对方的家长都来找他,赔偿好像都不能解决问题,再这么下去的话,谭放估计会被退学处理。”
甘天腹诽:“既然这样的话,到底是有多少战棋小子啊,今天那些可疑的家伙的脸可是没肿啊。”
等了一会儿,柏寒和甘天面面相觑。
甘天眨眨眼,有些尴尬地笑道:“为什么我感觉你在期待什么呢?”
柏寒欲言又止。
甘天说:“你不会是希望我来拯救谭放什么的吧?”
柏寒正欲点头,甘天就果断摇头,“怎么可能,你以为我有多大的神通,我的成绩又不好,在老师那里也没什么话语权。不对,这种事情你动用你家里的关系不就好了吗?所以说的话就用不着我帮忙了。不过不管怎样,你倒是解决了我心中的疑惑啊,谢谢,告辞了。”
说罢,甘天对着出口飞奔而出。
但是,因为出口太远,他被柏寒半路上给截住了。
柏寒恳切地说:“拜托了,甘天,现在只有你能帮助他了。”
甘天有些烦躁地扫了柏寒一眼,碍于对方是自己的班长,他也不好发脾气,应该来说他也不想发脾气,于是无奈道:“那你倒是说说看,有什么我可以做的事情吗?”
柏寒说:“这就要从谭放此人开始说起了。”
甘天直接一伸手,拦在了柏寒面前,“抱歉,我对他的过去没有任何兴趣,也对了解他没有任何兴趣。但是作为同学我可以考虑这件事,所以直接告诉我怎么做就好了。”
柏寒犹豫道:“那我就长话短说了,谭放的问题不在于他惹了多少麻烦,而是他自己消沉了。过去他是个依靠战棋为生的人,现在我感觉他好像失去了人生的目标。”
“失去人生目标,等等,你的意思是说,那家伙放弃战棋了吗?”
柏寒沉声道:“恐怕就是这样,他对我说,这辈子他恐怕都不会再下战棋了。”
“为什么?”
“当然是因为一直输啊!”
面对激动的柏寒,甘天表示可以理解他的心情,但是他耸了耸肩,无奈道:“既然这样的话,我又能帮上什么忙呢?”
说到这里,柏寒又激动起来,“甘天,你是少数真正能够打败那个家伙的人之一,我想如果是你的话,说的话他应该能够听进去。”
饶了半天,甘天总算是明白了柏寒的来意,“原来如此,你是希望我去鼓励鼓励他吗?”
柏寒点点头。
甘天叹了口气,道:“是他自己放弃了战棋,只有靠他自己才能走出来,我给他灌输些鸡汤又有什么用呢?”
柏寒说:“我也明白,但是现在真的是没有别的办法了,只有靠你试试看了。”
“明白了,我会考虑看看的。再见!”
丢下这么一番话之后,甘天就消失在了楼层口。
看着离去的甘天,柏寒喃喃自语道:“也不知道这样到底能不能行,可惜奇莉亚前辈去中洲了,否则的话,谭放一定会听她的话的。”
当天下午,黄昏时分,谭放独自一人端坐在花坛上,反思着自己的人生。
看着自己映在地面上的影子,他觉得自己就像那夕阳一样,正在朝着无边的黑暗下坠。而周遭那些随着太阳的西斜而逐渐追赶上来的斑驳树影,也像极了现实里的一只只大手,要把他抓住,而且灭杀。没错的,现实对他就是这种态度,一直都是。在不久之前,一切都会渐渐地隐逝在黑暗之中,到那个时候,全都可以结束了。
这些天来,他感觉自己是在梦游,一切都给他一种不现实的感觉,又或者说,是他自己在期待着,可以突然晕倒,然后在熟悉的床上醒来,一切都其实都不曾发生过。
但,现实就是如此。
到底是怎么发生的呢?
谭放的思绪不由自主地拉远了,他那疲乏的大脑,唯独对这些事情记得清清楚楚。那天意外被甘天击败,他以为自己是找到了战棋的另外一番天地,满怀兴奋,以及激动,作为一个棋手在心灵上本能的触动,研究到深夜。然后,他和柏寒都听到了那个惨叫声,他们出去了。
再然后,他不记得到底发生了什么,那时候的记忆混乱成了一团。
他只知道,自从那天晚上之后,再拿起战棋的时候,他便再也没有从前的那种感觉了。起源战棋对他来说是如此的陌生了,他的推演被置于无物,完全无法进行下去,连一步的预测都无法覆盖全场。冥冥之中好像存在着一只大手,轻易地否定了他过去的一切。他的全部经验,一瞬间都被归零,他从一个满段的战棋高手,一下子堕落到连战棋的规则都记不清的菜鸟。
一开始,他只是忘记了规则,但随着棋局的进行,他发现自己无法进行推演了。而推演,是专业的棋手和普通的棋手的根本差别,不会推演的棋手在专业领域连门都入不了。而他们之间的差距也是十分明显的。
自从败给甘天之后,谭放的几局棋都是输给了柏寒。他以为自己只是状态不好,于是请了假,在家里好好休息,同时听从老师的劝告,暂时没有进行推演方面的练习。指导他的老师安慰他,他只是状态不好,大脑用得太多了,所以有时候也是需要休息的。
休息了几天之后,谭放感觉自己完全好了,推演起来也是得心应手,大脑中还是可以飞速走棋。
但是,当他再一次坐到棋盘上的时候,他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他的思维速度明显地变慢了,对战棋的规则的了解也不如以前那么熟练了。
这次的对手是个战棋小子,听说谭放输给了甘天,于是鼓起勇气来挑战了。
而谭放,原本是打算给这小子一点教训,让他知道知道什么叫做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然而起手的时候,谭放就觉察到了那种不协调的感觉,他的额头开始冒汗了。这就是最可怕的证明,他无法一心一意地下棋了。以前他从来都不会考虑自己失败的事情,全部的精力都会集中在如何获胜上。但是现在,他发现自己在害怕失败,在考虑着失败之后的种种情况。
“什么啊?谭放,你也会在意这种事情吗?虽然是输给了甘天,但是他确实实力不错,眼下的不过是这样的一个垃圾,有什么好怕的,就用你最擅长的方式来击败他吧。”
谭放身为全国亚军,怎么可能会没有杀式,原先他只是把这当做一种倾向,和一种概率来进行推演。但是和甘天一战之后,他发现,也可以故意进行这种超大的陷阱的推演,就用他自己以前惯用的套路。
下了几手之后,谭放开始踌躇了。因为他好像不太记得,自己当初到底是怎么走的了。原本熟悉的棋路,现在居然变得有些陌生了。
谭放心道:“开玩笑的吧,这套路我都不知道用过多少遍了,有多少人都死在这一套之下,为什么,不过是休息了几天而已,怎么好像把这一切全部都忘记了。不可能的,棋手的修炼,怎么可能被否定掉!”
已经意识到自己的记忆出现问题的谭放,孤注一掷地,想要依靠自己的本能来获得胜利。
没错,身为一个棋手的本能,是经历了无数次的战斗的磨炼而被记忆在身体上的东西。哪怕是记忆崩坏了,身为棋手的本能也不可能出错。
抱持着如此坚定的信念,谭放甚至一度回到了一心一意的状态,下出了几手妙棋。而他的对手则被逼得步步后退,一度窘迫到了进退失据的境地。
柏寒看了直点头,暗道谭放终于恢复了状态。
其他人也是表示肯定,果然谭放还是谭放,不是那么容易就打败的。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谭放保持着的一心一意的状态,因为他自己损失了一颗棋子而被打破了。损失这样的一颗棋子不算什么,这种棋子的作用不大,经常被当做炮灰。问题是,在他的直觉里面,这颗棋是不应该被吃掉的,或者说在他如今的一步推演之中,这颗棋子不该被吃掉。但是棋子又确实被吃掉了,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谭放思索着,犹豫着,权衡着。但是他想不出来,那颗棋子本不该被吃掉的,但是却还是被吃掉了。这像是一根刺扎进了他的心里,他却无力将其拔出。
停顿太多会招致催促,在那之前谭放又凭借着本能走了一手棋。可他已经不再像原先那般一心一意地,每走一步,他都在担心着,会不会走错,到底有什么陷阱,然后,还有那根刺。他克制不住自己作为一个棋手的本能,非得把那根刺拔出来不可。
走了几手之后,谭放再次失误了,损失了一个能力者,而且是非常重要的“火神”。
对手笑眯眯地收下“火神”,连道:“承让了,承让了。”他以为谭放是在故意让他。
而谭放自己也下意识地回道:“啊,没错,就是这样,这样的话,战斗很快结束,就没意思了。”说完之后,他才醒悟过来,自己到底是说了些什么东西。
“谭放啊谭放,你怎么能如此堕落?”谭放狠狠在心中训斥着自己,“你作为棋手的骄傲呢?你的豪迈,你的尊严到哪里去了……”
就在谭放精神不稳的关头,那个战棋小子也开始发动反攻了。谭放疲于应对,局势越来越糟糕。
柏寒看出来不对了,让也罢了,这未免也让得太多了吧。
谭放哪里是想让棋,他的心中现在充斥着焦虑,悔恨,愤怒,交织成一团纠结,堵在他的心口,让他几乎喘不上气了。他想要改变状况,但却无能为力。而几颗关键棋子的失去,不是因为他忘记了规则,就是因为他看错了棋路,甚至,他还会走错棋子。只发生了那几次而已,他的整个战局就几乎崩盘了。早先胜利在望的时候,就是他走错了一步,导致最强的棋子被对方灭掉,从那时起战局就开始逆转了。在此之前他从来就没有考虑过败北的情况,但是真的遇到这种情况时,他就不得不用有血有肉的心来承受了。
随着棋局的进行,谭放面如死灰。他发现,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自己已经是一种在等死的状态了。他还在走动棋路,只是在绝望地拖延最后的时刻罢了。
“谭放啊谭放!你怎么能如此堕落!”
就连这样的自我训斥他都说不出来了,因为堕落的就是他自己,堕落的自己还怎么摆脱出来呢?
战棋小子们得意洋洋,他们马上就要得胜了。
而柏寒则忧心忡忡,他看出谭放的状态不对劲。
谭放不甘心,他也不能甘心。一直以来,他都是公认的战棋天才。小时候第一次接触战棋的时候,就表现出了惊人的实力。在正式参加比赛的时候,他没有输给过任何一个人,除了她。她也是天才,而且是他必须努力追赶的对象。甘天是个例外,但现在,好像还会有许许多多的例外要诞生了。
如果说谭放的天赋之前是被什么力量赐予的话,那么现在这天赋就是被彻底地收回了,甚至,他觉得自己还不如从前。
“不可能,我怎么会输,不可能啊!我是不可能会输的!”
这局棋,谭放没有下完就跑了,是柏寒替他接着下完的,结果当然是失败了。在全部的强力棋子丢失的情况下,还能够胜利的人,估计是不存在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