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如今,当玄影用近乎声泪俱下地语气对他发出指责时,穆海城的心中不禁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虽然他也对那些逝去的灵魂深感愧疚,但同时,他又非常清楚地知道,即便梧月茹在外人看来是如此的冷酷、无情且残忍得像条毒蛇让人望而生畏,仿佛与世间一切美好情感都毫不沾边。
然而,只有穆海城自己才真正了解那个隐藏在冷漠外表下的梧月茹。或许她的心早已在作为杀手时一次次的厮杀中变得冰冷、冷血、无情、残忍,或许她早就没有了对无辜之人的怜悯,只剩下一个不断杀人、行尸走肉般的躯壳。但穆海城知道,那是她命不好。
梧月茹自小被人牙子卖给谍报处,从小都是一刀一剑厮杀出的生机。或许曾经她若是有机会,也想过一些好日子。可是上天没有给她不用厮杀的命。即便后来她成了他暗中的一枚暗棋,她依旧带人做着那些不能放上台面的腌臜事。作为世家的私卫,哪需要什么怜悯之心,因为主人的命令,只要完成,哪个主人又会在乎,她们是怎么完成的呢?
穆海城知道,她挥的每一次剑,她手上的鲜血都是为他而沾染。与其说她的手上都是鲜血,倒不如说他这个下令者手上都是鲜血。
穆海城知道,玄影必然是不会让自己好受。如今,他为鱼肉,人为刀俎。若他替月茹承受下玄影与陛下的怒意,那么即便他受些皮肉之苦,也是好事。
只要有他这个出气筒在,月茹与族人皆会安全几分。
穆海城还是要护下梧月茹,将所有的罪责揽自己身上。毕竟他此生已然要软禁于此一方牢狱之中,多一样罪名,少一样罪名,又有何区别?
总归月茹她,也是为了他才做下了这般错事。若他不曾参与此番纷争,她又何如做下这般错事?
一切因他而起,便由他来赎罪。
“罪臣穆海城知错,愿以余生,忏悔此事,为自己犯下的罪责赎罪。”穆海城冷声道。
“好个为自己犯下的罪责赎罪?吾给你这般机会,你的私卫有没有曾经给过那些村民这样的机会?”玄影狠狠一拳打在穆海城的胸口,他忽得咳出一口鲜血,吐在了地上。
“那些村民被你手下的私卫厮杀之时,难道不曾苦苦哀求你的手下放过他们?”玄影扼住他的脖子,他手劲大,很快在穆海城的脖颈处勒出红色的指痕,他声嘶力竭地怒斥穆海城,“穆大人真是高高在上,穆大人区区一句赎罪,轻飘飘的话,便掩盖了百十条百姓的生命!”
“穆大人仗着什么?仗着您手中有姑娘的命,所以你无所畏惧!”玄影狠狠将他扔回木架,穆海城嘴里吐出的鲜血弄脏了他的手,他从怀中掏出一块手帕,轻轻地将手擦干净。又似是嫌弃他的血脏,反手将帕子扔到碳火中,当火将其吞噬干净,他冷声道,“吾的耐心有限,吾要那些动手的私卫的命。”
玄影看着穆海城,冷冷地道,“今日若是穆大人不交出名单,那您名下所有的私卫,都去不了西境了。”
“毕竟陛下赦免的,是穆大人的族人。那些私卫本不在名单之内。”玄影揉了揉自己的手,冷如罗刹鬼魅,他浑身是修罗之气,那目光盯着穆海城,穆海城觉得有些令人不寒而栗。
“若是大人识趣,那吾只要屠杀的名单。除了动过手的私卫,旁的,吾不插手。”玄影盯着穆海城,最后说完慢慢往屋外走。
“穆大人慢慢考虑,吾的性子急,不要交的太晚。”玄影冷声道。
“等一等,”穆海城对着玄影道,“大人,若是愿意替罪臣,带封家书与休书给罪臣的宠妾。罪臣愿意,全盘托出。” “那些动手之人的名单,罪臣必会上交。”穆海城诚恳地道,他如今满身伤痕,疼痛难忍,未免有些虚弱。
玄影冷冷地看着眼前浑身是伤痕的男子,嘴角浮现一股轻蔑的冷笑,心中不屑,好个贪生怕死之徒。不过一封家书便要出卖那些为他出生入死卖命的私卫的性命,区区一个穆海城,也不过如此。
“好。”玄影冷声道,“来人,给他准备笔墨,什么时候写完,什么时候替他上药。给他每个伤口都治好了,他的命,务必要留下来!”
留下来,这样死,太便宜他穆海城了!总得,让穆海城多受些折磨,不然,对不起渔村的父老百姓那枉死的百十条冤魂!
玄影大步离开天牢,只留下剩下的暗卫将那浑身是伤痕的男子从木架上解救下来,把笔墨纸砚放他面前,盯着他写下信。
······
玄影走出天牢,便去了凤祥宫外面,守着屋内的陛下与时慕青。
他一柄长剑在身,卧躺在凤祥宫外的树枝上,解下挂身上的酒囊,拧开囊袋,仰头便灌完一袋酒。
今夜不是玄影当差,只是,或许他内心对时慕青变成如今这样的事有愧疚,或许是对陛下嘱托未完成而感到愧疚,他心中不是滋味,便也守在此处。
玄影躺在树上,望着夜空中的一轮新月。今夜冬风冷冽,冬寒料峭,他心甚苦,唯有半醉,可解千愁。
······
时慕青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日的清晨。晨光微亮,照入内殿,照在她眼睛上,晃的她不舒服,所以她睁开了眼睛。
她坐起身,发现自己躺在凤祥宫的床上,而慕容渊,则是牵着她的手,坐在床榻边,穿着一袭常服,守着她。
时慕青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这还是她印象中,那个霸道的慕容渊吗?
他竟然趴在床榻边上,和衣睡了一晚?莫不是为了照顾她?
可是,慕容渊怎么会亲自照顾她呢?以他那高傲、带点霸道专横的性子,怎么可能会放着床不睡?何况她与他,是夫妻······
想起这件事,时慕青的面上一阵潮红······
她本能地想要从慕容渊的手中抽出自己的那只手,却发现对方即便是在睡梦中,也是死死握着她的手,似乎是怕她再一次离开,不让她有机会抽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