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的窗户敞开着，神奈川特有的湿润海风从她耳边经过，她却在风中听到柳莲二的低语缓缓传来。
“如果，我想要的不止是回忆呢？”
“山田，你文中所用的数据怎么没有注明来源？这样不行！”唉。
“抱歉教授…”
“我讲过很多次，直接拿外文文献用的话需要翻译成日文，后藤你究竟有没有认真听过课！”
“啊是我大意了…”
“威斯特伐利亚体系的建立是在这个年份吗？江崎，这种基础的错误你都会犯！”
“对不起对不起，我马上改！”
“越水，你的标点符号用的很不考究，我用红笔标出来了。而且你用的参考文献都是十几年前的，这种情况不允许再出现！”
“是，教授…”
……
天可怜见，这届森川教授带的研究生不过也就七个人，两个月不到的时间就已经都被他挨个训斥了个遍。如今看来，一个多月前后藤友美所说的果然不假——大到学术规范，小到语法标点，凡是目所能及，这位年过半百的教授果真一个都不放过。
太阳穴的一侧越发疼起来了。越水千寻思忖了好久，最终还是搁下笔，把手机放在课桌下给哥哥佑真传了条简讯。
“有好多资料要查，恐怕不能一起去赏樱了，你们先去吧。”
正是八重樱盛开的季节，本来下午全家要和真田一家一起去衣笠山公园看樱花，可现在看起来还是勤奋一点先把功课做好比较要紧。
过了好久，越水佑真的回复没看着，倒是收到了一条真田弦一郎发来的。
“不用改计划了，柳说下了课会直接把你要的资料送过去。”
“柳怎么知道的？”
“他正好打电话来约我下周去打球。”
这样吗？越水千寻下意识地往窗外看了看，还是上课时间，走廊上没有人。日光斜照进来，是明亮却不刺眼的橙黄色，甚至连带着窗外的树木也都染上了漂亮的光晕…
“越水！现在你也不认真听课了吗！”
有这么倒霉吗？明明才看了几秒而已…越水千寻在一片同情的目光中从课桌边站起，对着讲台微微鞠躬。
“…对不起教授，我从现在开始认真听课。”
“柳，真是麻烦你了。”终于下了课，认真听完剩下课程的越水千寻从柳莲二手中接过厚厚一叠讲义，“这回可帮了我大忙呢。”
柳莲二轻轻弯起嘴角，“从前也总是和你共享参考资料的，就不要客气了。”
“这倒也是…下午赏樱，不一起去吗？”
话一说出口，越水千寻却几乎有种模糊的错觉，好像几年的时光并没有那么多辗转，一切还都是两人当初还不怎么熟悉时的样子——甚至连这样的一个简单的邀请仿佛都要花掉很多勇气。
“不了，我今天下午有课。”柳莲二目光停在她身上，“不过，我倒是很想分一杯你做的樱花茶。”
提出这个要求，其实并不是因为越水千寻做的茶道多好，比起这个，她似乎还是更擅长花艺。可柳莲二知道，像折花这种事，身形娇小的她一般都是要让别人来代劳，倒不如索要由她亲手捡起的花瓣做成的茶来得好。
在这种事上，柳莲二忽然觉得自己比谁都要精于算计。
“这容易，不到两周应该就能做好，到时候给你拿过来。”越水千寻对着他仰起脸，“不过现在我得赶地铁去横须贺了，改天见，柳——”
“等一下，”柳莲二把一个小药瓶拿了出来，“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段时间课业紧张，你的偏头痛疼起来应该不会很好受——这个你拿着，注意看说明书，还有记住不要吃太多就行。”
越水千寻默默接过，抬起头去看他面颊被日光勾出的轮廓。
“那么我就先走了，越水，路上注意安全。”
“…嗯，再会。”
转过身，越水千寻停了好一会儿才迈开步子，走了几步后，却又忍不住回头去看那个背影，直到他走过楼梯拐角，逐渐隐没在绿叶掩映的回廊之中。
如果世上有什么风景能让人从心底生出温柔的情意，那么除了一场缠绵的飘雪之外，就只剩下满树盛放的樱花了。
真田家的小佐助来了兴致非要去山谷的小溪里趟水，大家纷纷随往，只留下越水千寻和真田弦一郎两个人坐在树下待着。周围安静了不少，一时只听见花瓣随风而落的簌簌声。
越水千寻仰起头，任由飘飘洒洒的落花一片片轻擦过自己的双睫。这样繁盛的景象，果然是到了小林一茶口中“连草都能开出樱花”的季节呢。
“越水桑！真田君！”忽然听见一个清亮的嗓音在耳边响起，越水千寻睁开眼睛，发现一个绯色长裙的女孩正走过来，“真是没想到，居然在这里遇见了你们俩。”
“富江桑，好久不见。”真田弦一郎对她点头。
富江裕子一脸笑意地看着越水千寻整理着衣摆从垫子上站起来，“今天可真是巧极了，一下午遇着这么多高中同学——来横须贺前还看见了柳君呢。”
“哦？”越水千寻浅笑着看她，“你也遇见柳了？”
“是啊，从藤泽过来的时候正好撞见，他跟他女友好像刚从学校旁边的那家咖啡厅出来。”
真田弦一郎咳了一声，伸手压了压帽檐，“富江桑一定是看错了，莲二没有女友。”
“我才没有看错呢真田君，”富江裕子一脸揶揄地摆了摆手，“那个女孩跟他很亲密的样子，打招呼的时候她一直挽着柳的手...真是，看得我都不好意思了。”
越水千寻恍了一下神，听见自己在喃喃自语，“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啦，那女孩长得蛮漂亮，真是要恭喜柳了——哎呀我弟弟怎么跑远了...抱歉先失陪...”
看到富江裕子跑远，真田弦一郎低头看着越水千寻，“肯定是有误会，不要多想。”
富江裕子口中的那个漂亮女孩当然未必就是他的女友，但…越水千寻闭了闭眼睛伸手捂住隐隐作痛的头，不禁又想起了结业式上柳莲二被一群女生围住索要纽扣的场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