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羊胡看了看四周道:“看来将军还是不改军营习气啊,我看此营扎得攻守兼备、进退有度、餐宿分离,人左马右,前临大路,背靠小河,不明底细的人看了,还以为我们要行军打仗呢!”
赵将军笑道:“我自出常山以来,四处游历,增长见闻,做马贩虽然说是头一次,但我们出门在外,碰到这兵荒马乱的年月,小心一点总是好的——”他说到这里,只见傅超——亦即山羊胡身边站着的那黑乎乎的小乞丐嘴唇微微嚅动,似在说:“赵将军?常山?”然后他就见那小乞丐做了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虽未出声,但看嘴型似乎在说:
“常山赵子龙?”
赵云不由大惊:想自己自被同郡人举荐、领本郡义从吏兵投奔入公孙瓒麾下以来,虽四处征讨,但并未有大的建树,更从未在阵前与人通报姓名,因此名声不显。可以说如果不是熟人的话,并不一定就知道姓赵的常山人就一定是赵子龙。连这贩马的一干人,也只知道我姓赵,过去曾做过将军,来自常山,但绝对叫不出我的名字。此人看年岁,绝非公孙瓒手下,敌军之中更少有知晓我姓名的,他莫非是我本郡之人,流落到此?当下对江四九道:“小兄弟,我见你无处可去,如今又天色已晚,不如在我营中住上一宿,欲去何方,明日再启程也不迟。”
江四九听得这位赵将军居然愿意自己在他营中歇宿,不由大喜,连忙点头。可是看看自己的身上这幅德行,不由有点为难。
赵云转头对傅超道:“去拿一套衣服、一块干布、几粒澡豆过来。”
傅超拿来之后,赵云递给江四九,向南边一指:“那里有条小河,你去换下这身衣服,到下游洗洗干净,等你明天走的时候,我再给你一些盘缠。如何?”
江四九大喜过望:这位赵将军人这么好,又这么帅气,肯定就是赵云!要是能早点遇到他,说不定杨叔就不会死了——
算了,死者长已矣!如果在这个世上总是纠结于死人,那么根本就不用活了。
她赶紧拿过衣服,又鞠了几个躬,转身就跑——她也的确想把自己好好洗干净了。
兴冲冲地跑出几十米后,江四九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我好像、似乎、大概是个女的。
而且,现在太阳虽说已经搁在地平线上,随时就要落下去,可也毕竟还没有完全落下去;路上虽说已经空无一人,可也许会有个把不识相的跑过来;河水虽说还没有结冰,可这温度也足够冻坏个把人的……
可是——一个月了。一个月都没有洗过澡,对于一个女人——虽说江四九不太像一个纯粹的女人——来说,是绝对难以忍受的事。
难以忍受到上面的一切困难都可以克服的地步。
何况,江四九的心胸一向是非常豁达的。
尤其当她嗅了嗅自己的腋下之后,发现自己完全不用抗拒。
因此,她抱着不管怎样也要先洗洗的态度,来到了小河边,找了有块石头的地方,心想:有块石头遮着也好。
那么,是全脱光了跳进去感受一下冰冷河水的*刺激还是脱一点洗一点?
她拿出那几本书,放到岸边,然后一下子就跳到水里,还好有衣服隔住,暂时还感觉不到冷,她就在水里把衣服一件件地脱掉,包括用旧衣服改成的裹胸布一起,伸长了手放到岸上。
还别说,这河水的温度真的是过于*了一点。
接着她就开始洗,我搓我搓我搓搓搓,黑乎乎油腻腻的一身,刚搓两下,水里顿时泛起了黑色的油花,江四九差点没恶心得晕过去:赵云真是个好人,我这个德行还能对我笑眯眯的给我东西吃——
刚想到赵云,身后忽然传来赵云温文的声音:“小兄弟。”
江四九吓了一大跳,脚下一滑,栽进了河里。
赵云:“小心!”
幸好这是秋天河水刚好只在她头顶数寸,她挥舞手臂的时候,碰到赵云递过来的枪杆,连忙抓住,当即转了一个圈,等头被拖出了水面,再往上拖一点,她脚踩到了河底的石头,站稳了,慌忙松开枪杆,冲赵云笑笑,立刻转身。心想:他没事跑过来干什么?好险差点露馅了!
她靠在岸边,看着水上黑色的油花盖过了清澈的河面,遮住了水下的*,忽然开始庆幸自己这么脏了。
但她现在又不敢像刚才那样明目张胆的洗,只敢悄悄地搓两下。
可他不但没有走,还在她找的那块石头上坐了下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江四九立刻暗暗地把身体往下沉了一点点,身体有点抖。
赵云道:“小兄弟,你是不是常山人?”他的声音很醇厚,语气也温柔沉稳。江四九一开始看到他英气勃发的脸时,还没立刻想到他就是赵云,可他说起话来却这么尔雅内敛,叫江四九不相信他是赵云都不行了。
她摇摇头,表示她并不是常山人。
赵云问:“既然你不是常山人,那怎么会认得我呢?你从前有没有见过我?”
江四九心想:还真是赵云!忍不住回过头去看他一眼,被他慧眼一盼,只觉得好像被他看穿了似的,赶紧回头,又把头摇了两摇。
赵云又问:“那你是在战场之上听到过常山赵子龙名号的吗?”
江四九再次摇头。
赵云再问:“那你是否曾路过常州,听到过我的名号呢?”
江四九又摇头。
赵云不死心:“那你是否在别人那里听到过?”
江四九心想:这倒可以算是,就算没看过《三国演义》,也听过你的名字,这就好比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走路——啊呸呸呸,怎么能这么称呼我们的赵大将军!赶紧点点头。
赵云不禁露出微笑,心想:知道我名姓和籍贯的,只有我的熟人,此人是熟人的熟人,而且那位熟人又对他提起我的名姓,看来也许他不是一个普通的饥民。我见此人虽说是个哑巴,但年纪尚小,心怀悲悯,懂得礼让他人,又敬老尊贤,为人倒是不差。若他愿意跟着我们学习武艺,走访天下,增长见闻,一旦得遇宽仁慈爱的明主,也能建立军功,有所成就,岂不是一桩美事?
赵云站起身来,正要问他愿不愿意,忽见石头那边,似乎放着几本书,,拿起来一看,一本《指法精要》,一本《开指小曲集》,一本《五音》,还有一本书,所用似乎不是蔡伦纸,打开一看,上头所写的字个个如蝇头大小,而且每一笔都极为标准,毫无旁逸斜出之态,所写的字大半看不懂,而且也猜不出意思来,赵云见了这么一本怪书,问江四九:“这本书是你的么?”
江四九急忙回头,见他正拿着自己的那本《汉代礼仪》仔细研究,心想:怎么给你解释这玩意呢?自从出了董卓门,到了荀彧家,每天练琴,居然把它忘了,临走的时候才匆忙带走,没想到竟然被你看见,我要说是我的,你还不得再问半天?为躲麻烦,我还是说不是罢!
于是她摇摇头。
赵云拿出那几本琴谱:“那这本呢?”
江四九点点头。
她见赵云那英姿勃发的脸上露出一个极为赞赏的表情,他点头道:“虽说这些都是入门之物,但你竟能在这天下大乱、贼兵肆虐之时,置身饥民流氓之中,也不忘怀雅事,可见你情趣高远,不同于流俗,是一个有追求有抱负的年轻人,不论出身高低,将来必有一番成就。——你既听说过我的姓名,愿不愿意随我们一道,贩马去江夏?”
他的言下之意,是要教导江四九。
但江四九此刻在水中泡得太久,已经冷得将要打哆嗦了,听见赵云这么说,心里只想:原来我竟然这么伟大——可是赵大将军,您再不走,我可要昏倒在这冷水里面了,一会儿你要是下水来救我,发现我是个女人,难道还要对我负责?还有你说的江夏,到底在哪边?益州又在哪里?
赵云看见她眼中闪过一丝迷茫,以为她觉得自己过去身为将军,如今怎么贩起马来了,解释道:“你不要嫌贩马低贱。其实我们此次出来的本意,不是为了贩马,而是为了增长见识。带着这一群身怀武艺的人上路,难免会惹人怀疑,若是装成马贩,既能打听消息,又能掩人耳目,此乃一举两得之事——小兄弟,你愿意同我们一起上路吗?”
江四九被冷水浸得几乎大脑缺氧,浑身僵硬,也不管江夏是哪了,走一步算一步吧,先从水里起来要紧,就点了点头。
赵云见她点头,站起身来,道:“如此你继续洗罢,我在营帐之中等你的回音。”说完,他对江四九微微颔首,转身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注:时间从《赵云别传》,稍有修改。
子龙子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