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群饥民,本是要去扬州的。
抵达九江郡后,江四九本来想打听一下益州究竟在哪里,曹操究竟在益州什么地方,可是她既不敢开口露出女孩家的口音,也害怕被曹操的对头的听到。
那么益州到底在哪里?扬州和益州又是什么关系?没有人提起,她也不敢问。别人问她的来历,她也只比比划划,讨饭的时候也一言不发,因此有了一个外号:哑巴。
一群人挤在城郊道旁想要进城讨些吃的,谁想竟遇到九江太守与袁术大战,一群饥民被兵士冲得七零八落,最后江四九身边跟着的只有五个人,而且全是老弱病残,慌不择路逃到一处没有兵士与硝烟的道旁。
几个人本已饿得奄奄一息,现在惊魂之下,瘫在路旁一动不动,只有江四九还好些,总算能站起身来,眺望附近有无村落,好讨些米粮,如果没有村落,那只好吃昨天剩下的馊饼了。
这逃亡的一个月里,江四九觉得自己似乎把这辈子该吃和不该吃的苦都吃了个遍。比如说肚子,就没有吃过一顿饱饭热饭,有时甚至塞满了又涩又苦的野果,偶尔还有一两只小山鼠——人一旦饿了,就什么都吃得下去,再比如身上这衣服,原本是青色的,现在是黑色的,上面还有好几个破洞,更别提一个月来她都没有洗过澡,估计搁个十米远都能闻到她身上的臭味,不过这样也好,没人会发现她是个女的。
江四九手搭凉棚,向四面眺望,只见西北方烟尘滚滚,似有一群人马到来。
江四九连忙去推其余的人里还算有精神的一个,让他看西北方向,那人赶紧叫道:“不好,西北方来人了!大家赶紧起来罢!”
人们赶紧站起来,可还有一个老人家倒是想起来逃跑,可是他已到体力的极限,连站起来都无法做到,只坐在原地□。
江四九一看坐在地上的是平时对自己很照顾的杨叔,连忙去扶住他,把他撑起来。
其余的人看她扶住了杨大叔,一哄而散。
江四九也想马上逃跑,但是叫她就这么抛下一个对自己有恩的人,无论如何也做不到。哪怕没有恩情,就这么把一个老人丢在这里任乱兵践踏,她也于心不忍。
她使劲地拖住杨叔,向远离大路的地方走去。
杨叔觉察到她的意图,道:“哑巴,你不用管我了,我这么老,死了就死了,你这么年轻,不要陪着我一起死,赶紧走吧……”
江四九心想:大叔,还好在这个破世界里,我还留了点良心,所以今天才运气了你……
没走几步,那阵马蹄声忽然停了下来,江四九转头一看,只见后头停着几十个人,倒有几百匹马,看起来不像是乱兵,倒像是贩马的。
杨叔也看到了,道:“这群人难道是马贩?如果是马贩的话,那倒不用怕了。”他见江四九黑乎乎的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解释道,“这马贩一般都有相当的武艺,因为这贩马的要长途赶路,所遇到的山头巢穴到处都是,要是他们没有一定的本领,那他全部的马匹岂不都要被抢光?尤其是领头的人物,必定武艺超出常人,这才能做这马贩之首。”
江四九心想:你这是说的马贩?我还以为你说的是马贼呢。
杨叔又看了看:“太好了,真是马贩!哑巴,你去向他们要点东西来吃吧。”
江四九点点头,将他放在地上,一个人去找那群马贩。
她走近一看,真的有五六十名马夫,带着几百匹马,为首一个马贩背对着她,坐在一块石头上。江四九之所以能认出他是领头的,当然是因为他的穿戴与别人不同。
他一身武士装束,身边还搁着一把银枪。
当她走近时,上来两个人把她拦住,其中一个长着络腮胡的人很和善的问她:“小兄弟,你有何事?”
江四九没想到居然有人不嫌她臭,叫她一个乞丐“小兄弟”!想想那时在董卓车上,一个小乞丐因为挡了董卓的路,被几鞭子抽得人事不省,她这一路上,虽说还没挨过打,但白眼那是家常便饭,如今竟然有人叫她“小兄弟”,不用说,是那个领头的教的好。
她不出声,对络腮胡指了指嘴,做出吃饭的动作。
络腮胡可惜地道:“哎呀,原来你——”
这时,另一个长着山羊胡的人打断他:“还用问吗?这位小兄弟当然是想要点东西吃了,对不对?”
江四九赶紧点头。
那边的头领像是听到了这边的声音,转过头望了过来。
他有一张年轻俊朗又柔和的侧脸。
江四九想不到他竟会这么年轻,而且,望过来的时候,唇边还闪过一丝柔和的笑影。接着他站起身,一手提枪,向她走了过来。
这马贩头子越走越近,看她像一个十足十的乞丐,问道:“小兄弟,你可是要些干粮?”
他一身英风锐气,虽则年轻,却给人一种如山如岳的稳重之感,别有几分儒雅之风。虽在乱局中做一名奔波四处的马贩,眉宇之间却又闲适慵懒,好像只是出门游玩一般。
江四九沉默地点头,眼中露出渴盼的光芒——她真的已经很久没有没有吃过饱饭了。
那马贩从怀中掏出一份干粮,递给江四九:“拿去吧。”
江四九接过来,连连鞠了三个躬,这才转身,飞奔到杨叔身旁,把他扶起来,撕开干粮,喂他吃了一点。
杨叔吃了一些,道:“哑巴,你也吃点吧!”
江四九知道杨叔年老体衰,需要多吃一点,又不知道什么时候还能要到饭,就摇摇头,只撕了小半块放在嘴里,剩下的往杨叔怀里一塞。
杨叔大概饿坏了,狼吞虎咽起来。
吃完之后,杨叔道:“这里也不知道是否安全,你把我移一移,坐到马贩身边去,一般的流寇不会打马贩的主意。”
江四九点点头,把他扶到离马贩们有十丈的地方躺下,深怕自己的身上的味道让马贩们吃不好饭。
刚一坐下,江四九忍不住叹了口气。
可就在这时,杨叔忽然一阵痉挛,捂住胸口,吐了一口鲜血。
江四九惊叫起来——算她没有说出话,握住了杨叔的手。
那边的马贩被她的惊叫震动,好几个人奔了过来,其中还包括那名为首的。
那为首的马贩赶了过来,杨叔已经翻着白眼,几乎要晕厥过去。那马贩扶他坐了起来,按压着他的胸口,又拿水来给他喝,可惜他已经牙关紧咬、回天乏术了。
江四九不由堕下泪来。
她又一次感到生命的无常,其实在逃亡途中,也已陆续死了不少人,她能活到今天,不得不说是一种幸运。
可是,为什么只是吃了一点东西就突然会死?她不解地望向那为首的马贩。
只听他沉声道:“小兄弟,他是不是已经很久都不曾吃过东西?”
江四九茫然地点点头。
马贩道:“因此你刚刚虽然好心,把东西都喂给他吃,但相反是对他有所妨害。他年纪已大,又久受饥饿,一口气吃这么多东西,身体难以承受。这才……”
江四九跌坐在地:怎么想做好事却反而害了他?
那马贩见她难过,宽慰她道:“不过这也并不是你的错,我看他的身体,本已撑不过今天,因此你无需自责。来人!”
过来几个马贩:“将军。”
江四九听他们叫了一声将军,不觉抬头。
只见那为首的马贩道:“去找一个背阴的好去处,把他就地掩埋了吧。埋好之后,立刻赶回来。”江四九见络腮胡和山羊胡抬起杨叔,也站起身来,跟着他们,一起去掩埋杨叔。
山野枯黄,荒坟一堆。
江四九已经哭过良久,这帮助过自己的老人的死竟和自己的无知有关——杨叔年岁已大,人经过了奔波劳碌,又饿得无法忍受,这才没有拒绝自己后来给他的食物,因此身死。虽说那个马贩说不是自己的错,但她确实加速了他的死亡。
她的确还有学习许许多多的东西。才能在这个世道一个人生存下去。
络腮胡问她:“小兄弟,我见你年纪轻轻,又兵荒马乱的,为何不干脆去投军呢?”
江四九指了指自己的嘴巴,络腮胡“啊”了一声,道:“哎,你也真是挺惨的了。对了你这是打算往哪儿去?”
江四九望着他。
络腮胡有点尴尬:“我忘了问你——我们去江夏,不知同不同路呢?”
江四九也不知道江夏在益州哪个方向,所以仍是一脸茫然。
络腮胡还待要再说,三人已经走到原来的地方,那里已经扎好营帐,为首的将军见他们回来,道:“事情办妥了吗?”
络腮胡上前一步:“回赵将军,已经办妥了。”
江四九心中暗想:原来他是赵将军,可是他不是马贩吗?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总算不抽了泪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