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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很难得, 因为他一直以为自己刚才那样很平常, 也很习惯了。
然而到了这一刻, 他也才发现, 原来他真的太累太累了,累到他都忘了轻松的滋味到底是怎么样的了。
老父亲深吸一口气, 总算是镇定了下来。
他还是像先前的每一次一样, 先转了头去看他儿子的情况, 见他儿子一切情况都好, 才再次转了目光回来, 看向他面前的年轻僧人。
这年轻僧人的脸『色』还是平和的, 没有生气,重要的是, 没有为难。
老父亲猛然间意识到了什么,他抬起手,手背紧紧地贴着眼睛, 许久许久都没有挪开。
净涪佛身看得他一眼, 见得那从他手指间沁出的水珠,心下叹了一口气,便就抬眼去看他那儿子。
他那孩子在笑,唇角大大地咧开, 眼睛深深弯起地笑。可与此同时, 他的眼角也是通红通红的, 还有一颗颗泪珠从他眼角脱出, 沿着他的脸庞滑落, 躲过唇角咧开的弧度,重重打落在冷硬的地面上。
而他的手
他的手垂落在身体两侧,看着很无力,但他两只手的手指偶尔蜷曲,偶尔伸直,偶尔拉扯,像是要抓住什么一样的。
净涪佛身心下还叹了一口气,没打扰他们这一次难得的也是极尽酣畅的宣泄。他褪下手腕上带着的短佛珠,双手拿定,缓慢而规律地捻动。
不知过了多久,老父亲才放下遮挡住脸庞的手,『露』出那一双通红通红的眼睛。
他匆匆将『潮』湿的手背往衣裳上擦了擦,就问他面前的年轻僧人道:“师父,小师父,你需要准备些什么吗?”
净涪佛身摇了摇头,拿着短佛珠的手一动,正想要将佛珠带回手腕上后,再做施为。但他还没有动作,抬头看了看天『色』的老父亲就变了脸『色』。
净涪佛身睁开眼去看那老父亲。
那老父亲见他目光望来,艰难地笑了笑,又咽了一口水,期期艾艾地问道:“小小师父,天『色』天『色』已经不早了,我们你”
净涪佛身还看着他,目光依旧带着善意。
哪怕天『色』已经黯淡,那老父亲的双眼更是随着光线的褪去而渐渐的看不大清楚周围,但他还是能清楚地感觉得到这一份和暖的善意。
事实上,也正是因为这一份善意,胆小了几近一辈子的老人才敢开口这么说话。
“你如果不嫌弃不如不如到我家”
但即便老人敢开口,他到底还是没能坚持住自己最开始的那个想法。
他其实真的再清楚不过了,就他们家那个狭窄陈旧的老屋,真不是接待贵客的好地方。尤其这个贵客还是愿意为他儿子看病救他儿子的他家恩人。
老父亲迟疑着低了低头,但很快就重新抬了头来,睁着一双蒙蒙的眼睛看着净涪佛身的方向,“小师父你你明日还会在这里吗?或者留个地址,我们明日再去寻你?”
净涪佛身摇了摇头。
他其实知道这个时候,他面前的这两人眼睛都已经不好使了,所以他直接伸出手,拉了拉那位老父亲。
仅仅因为天『色』黯淡或者周围光线不够眼睛就会不好使,这样的事情发生在修士身上很不可思议。毕竟修士修行,哪怕不是特意锤炼肉身,肉身也会随着修士修为的突破步步强化。五感灵敏也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可这样的事情,在凡俗百姓身上却很普遍,尤其是那些家境贫困食不饱足的贫苦百姓。
被净涪佛身这么一拉,老父亲顿了一顿,忍不住伸手向前方挥了挥,确定自己是真的看得到之后,他猛地回身,嗫喏了一会儿,最后什么都没说,深深地向着净涪佛身拜了一拜。
然后,他站直身体,伸手拉住了自家儿子,对净涪小声说道:“小师父,请留个地址吧,我们明天去寻你。”
净涪佛身摇了摇头,单手指了指脚下,然后笑着对他们摆了摆手。
他儿子这会儿是真安静下来了,什么话都没说,只拿眼睛来回地盯着他老父亲和净涪佛身看。
不过这会儿也用不着他儿子,老父亲自己就看得明白面前着年轻僧人的意思。
这位年轻僧人说的是他就在这儿呢。
老父亲一手拉了自家儿子的手,一手压在自家儿子身上,带着他跟净涪佛身又弯身拜了一拜。
然而多少有些出乎他意料的是,他儿子并不用他提醒,也不用他使力,自己就就着他手的力道深深拜了下去。
净涪佛身站定在原地,看着这一对父子几番与他行礼,然后才依依不舍地回去了。
没有了麻绳子,老父亲不怎么放心自家儿子,就拿着自己的一只手紧紧地拽着他儿子的手腕,带着他往归途走。
风还是呼啸着的,它裹刮着树上那嶙峋的树枝在空中挥舞;空气也必定是寒冷刺骨的,甚至应该比白天时候还要寒冷,因为他们走过的这条路旁边的屋舍都紧闭了门窗,只余一点昏黄的灯火从窗里映出,照出一点点光亮;天也还是暗的,且还在越来越暗,越来越黑
可是,尽管这一对父子身上的衣裳还是如先前那样单薄,尽管他们经不住太寒冷的天气,还是在昏暗的环境里看不清周围,他们还是今日之前的他们自己,却能在这刻自如地行走在寒冷黑暗的夜幕里。
老父亲知道,这真不是因为他们自己,而是那位年轻僧人发的善心。
他边拉着自己的儿子往前走,边低声地跟他儿子说道:“儿啊,我们今日是遇上大好人了啊”
“你的病也有希望了,等明日再见过小师父,应该就能好了的。”
“我们回家之后,得先告诉你娘,让她也高兴高兴”
“这么晚了还没回家,也没托人带个消息回去,她应该是会很担心的。也不知道她会不会害怕。唉,我们这么迟才回去,她怕是能跟我闹”
“不过不打紧,等我们将今日的事情告诉她之后,她应该就会好了的。”
“等你好了,我和你娘再拼一拼,给你找个媳『妇』。跟你这么大的孩子,可是都已经成亲抱子了”
“对,就是以前跟你玩得特别好的那个大壮,你还记得他吗?几个月前他不是往咱家送过红纸?他那已经是第三个了,你得赶紧”
“我跟你娘还能干得动,得给你再多攒些家底”
“是了,别的不管,屋子得收拾收拾。新盖是不能的了,但可以给换个屋顶。我们家那屋顶,算起来已经好几年没换过新的了,都漏水了”
向来唠叨的都是家里的老娘,老父亲从来胆小沉默,少有这样唠叨的时候。他现在这样,已经是将他一辈子的话都说了大半了。
那儿子倒是没觉得吵闹,他抿着唇,安静乖巧地被老父亲带着,走在这条黑暗的但不会让人觉得多害怕反而很安心的路上。
净涪佛身站在长街那一侧,听着那一串低低的说话声渐渐远去。等到耳边彻底安静下来之后,他笑了笑,侧头看了长街的另一头一眼。
但他也只是看了那么一眼,便就从他的随身褡裢里取出一个蒲团、一盏灯盏、一套木鱼放在地上。
放好东西之后,他自己在蒲团上坐了,才将灯盏点亮。
这盏灯盏的烛火不是炽白的明亮,而是昏黄昏黄的一豆,跟寻常百姓家里照明用的烛火并没有什么不同。
净涪佛身倒也不嫌弃,他将灯盏挪到一侧,最后拉过那一套木鱼,将木鱼鱼身摆放在面前,又将木鱼槌子放到鱼身的一侧。
放好木鱼槌子之后,净涪佛身抬头看了看天『色』。
这时的夜幕确实已经完全降下来了,不过那也是因为天冷,天『色』暗得早,实际上还真没到晚课时候。
净涪佛身『摸』了『摸』面前圆滑的木鱼鱼身,笑了一下,还将手收回来搭放在两膝上,自己垂了眼睑静坐。
长街的另一侧街角,披着披风站在角落处的年轻沙弥最后看得净涪佛身的方向一眼,终于抬脚走了。
他不是不知道那位净涪比丘其实知道他还没走。
也不可能不知道的吧,毕竟这位,可是妙音寺的净涪比丘啊。
但即便净羽沙弥知道这位妙音寺的净涪比丘师兄知道他还在旁边,他也还是留下来了。
说不清是因为对这位比丘师兄的好奇,还是就是想要看看这位比丘师兄到底是怎么搜集的《金刚般若波罗蜜经》,总之,他心动了,所以他就留下来了。
留下来,看完那么一场之后,净羽沙弥也没想再和这位净涪师兄碰面,所以他也就走了。
他留下来留得自然,这时候要走,也走得自在。
风一样的来去,自由任『性』得有点自我。
净羽沙弥自己也是知道的,但他就是没想改。他还知道很多人其实看不过他这样的任『性』,对他多有不满,但他也没在意。
因为他的道就是这样的。
不是说他走的自我道,他一个佛门沙弥,佛门的子弟,自然还是修的佛。他在妙定寺中修行,跟随着妙定寺中的大和尚修佛,走的当然也是妙定寺一脉的红尘游走,深入红尘的路数。
不过人有不同,所以哪怕是同处一脉的修行,各人的修路自然就也是各有不同的。
万丈红尘里,人如蚁亦如沙。虽有人选择随时势沉浮起伏,但也有人以己心几意为根,由得红尘冲刷磨砺,最终磨出一颗有着他自己所想拥有所渴望的一切的珍珠。
那是他们冠冕上最为璀璨的一颗明珠。
净羽沙弥少时有幸,见过那样的人,也想成为那样的人,所以,他就成了今日的他自己。
他不在乎这位大名鼎鼎的净涪师兄对他会是个什么想法,他只由着他自己的『性』格来。
而恰好,哪怕这时候出现在这里的是净涪三身中的佛身,他也还是净涪。净涪走的也是我道,且他在他的道上走得比净羽沙弥更深更远,所以净涪佛身其实也不是很在乎这位净羽沙弥的想法。
说到底,日后真正执掌景浩界佛门,统率一众景浩界佛门弟子的人,不是他,而该会是净音。
他并不需要去收复净羽沙弥,而净羽沙弥
作为妙定寺弟子,只要他心境不曾蒙尘,便不会有阻拦在他面前的那一刻。
净涪佛身定神定心,等到了晚课开始的那一刻。
他轻轻睁开眼睛,伸手拿起那根木鱼槌子,手腕一挽,转出一个漂亮的腕花。
被他拿定的木鱼槌子顺着他手腕的转动在空中划出一个漂亮的弧度后,不轻不重地落到了木鱼鱼身上,发出一声清亮的声音,“笃。”
然后,便是一连串规律而有节奏的木鱼声响起。
木鱼声从这个长街的一角响起,又远远『荡』开,传入靠得近一点的人家耳中。
忙活着家里活计的『妇』人停下了手中动作,围坐一桌端着碗扒拉着饭菜的老老小小停下了手中动作,为生计忙碌了一天瘫坐在椅子上的汉子翻了翻身,竖起了耳朵
远的近的,听清的没听清的,都在这一刻,竖起了耳朵,安安静静地听着。
净涪佛身不理外事,还坐在他的蒲团上,一下一下规律地敲着木鱼。
路上有人匆匆走过,到得这边,听见这一阵木鱼声,看见这边的一豆灯火与僧人,竟也都停了下来,垂手站定在不远处,认真而耐心地听着木鱼声。
哪怕他们没有听到惯常伴着木鱼声的诵经声。
净涪佛身敲了多久的木鱼,那些人便停了多久的动作,听了多久的木鱼声,直等到晚课结束,净涪佛身最后一挽手腕,放下手中木鱼,睁开眼睛来,那些一直听着木鱼声的人才都醒过神来。
然而,他们回神之后却也没急着继续他们先前的动作,而是各自从他们的位置上站起,放下手里的东西,先前正在吃饭的人还特意拿了布巾擦了擦自己的嘴角,向着木鱼声传来的方向合掌弯身,唱了一声佛号。
净涪佛身似有所感,他从蒲团上站起,合掌向着四方各弯身拜了一拜,才重新在蒲团上落座。
那些听了好一会儿木鱼声的人行了那么一礼,才恢复了他们先前时候的状态。
忙活活计的『妇』人还拿起活计忙活,围在一起吃饭的老老小小也都再一次端起饭碗飞快地将里头的饭菜往肚子里填,瘫坐在椅子上的汉子还又一次像是被抽去了浑身骨头一样四肢大张地坐在椅子上
净涪佛身看着侧旁的那盏烛火,心里也着实有些感叹。
能将自家地界打理成这副模样,妙定寺也算是景浩界佛门的独一份了。不说天静寺,就连妙音寺都没有这份能耐。
不过净涪佛身也就是这么感叹一下而已。诚如他先前所想,妙音寺和景浩界佛门都将会被交到净音手上。净音会想要如何打理这些地界,得有他自己想定、决定或是动作,净涪佛身乃至是净涪
嗯,他们在一旁看着就好。
净涪佛身想得,微微笑了笑,接着便就取出了那一片今日里才拿到手的空白贝叶。
他将贝叶拿在手上,摩挲了两下,又放了回去。
现在,其实还不是体悟这片贝叶上所记载的经文的时候。
体悟贝叶里记载经文,是需要一定且不能确定长短的时间的。但明日里,净涪佛身还需要与那一对父子了断这一段因果,空不出这么一段他需要的时间来。
总不能让他们那对父子像以往那十一次了断贝叶因果时候的那样,让他们等着吧。
这一次的这对父子可不同以往,以往那些人也不在乎多等上一段时间,几日、一月甚至是几月半年的,他们也都无所谓。但这对父子不一样。
每多让他们等上片刻,他们心中的不安也就会多上一分。
这说来其实也还怪不得他们,而实在是他们等这一日,等得太久太久了,久到他们都差不多绝望了。而在临近绝望的那一刻,已经决定接受现实的那一刻,忽然有人告诉他们,其实一切是有转机的,然后还跟他们确定下了解决问题的时间
在这样的情况下,再要他们等上一段不知多长多久的时间,这如何能让人接受?
倒还不如先解决了他们那边呢。
净涪佛身摩挲着贝叶的时候,本尊忽然递了话过来,‘既然有时间,那不如你去整理一下道门、佛门当前的情况。’
至于魔门,留影不是还没有出关呢么?
净涪佛身边收起贝叶,边颇稀奇地问本尊道:‘这些事情,不都一向由你负责的吗?’
净涪本尊撩起眼皮看了看面前气喘吁吁已经耗尽了全身力气瘫倒在地上的程沛,又低了眼睑,去看手上程沛递交上来的阵法成果。
‘我忙。’
净涪佛身完全没想到自己会得到这样的答案,他愣了一愣,才想起去共享本尊的视觉,查看程家那边的情况,想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事情能让本尊说忙。
不看不打紧,一看佛身就什么都明白了。
他无声笑了一下,用平稳的听不出半点笑意的声音问本尊道:‘如何?他比之先前可有长进?’
哪怕佛身丝毫不显,净涪本尊又如何不知道他心里所想。当然,他也完全没有放在心上就是了。
‘确实颇有长进。’
听得本尊这么个点评,佛身共享着本尊的视觉,查看了一番程沛的状况。
程沛这会儿的状况其实很凄惨,一身神识几近耗尽不说,便连身上的灵力也是涓滴不剩,汗水从他身上的法衣滑落,打湿了他周遭的地面,在地面上留下一小滩水痕。
然而,本尊出手,哪怕是将程沛的承受力度挤压到极限,也还是堪堪在程沛极限边沿上停了下来。
所以别看现如今的程沛凄惨且狼狈,但其实他也正在以一种突破他先前极限的速度在恢复着。只要再给他一段时间,他就能调养过来了的。
佛身点了点头,也没多说什么,很直接干脆就应下了本尊的要求。
净涪本尊见他应了,唇边一丝浅淡的笑意一闪即逝,快到几乎没有人察觉。
而之所以说几乎,是因为他实在瞒不过佛身。
佛身顿了一顿,也笑了一笑。
他调回视觉的同时,也很顺手地将无边暗土世界本源的掌控权暂且接了过来,开始借着无边暗土世界本源观望道门和佛门两方变化。
这一看,便连净涪佛身都有些惊讶了。他忍不住在识海世界里发出了一声声音,‘咦?’
净涪本尊听见,目光一凝,往识海世界问道:‘怎么?’
净涪佛身看了道门那边厢一眼,答道:‘左天行。他已经将一整个道门统合起来了。’
不过是半年时间而已,他居然就已经促成了道门的统合,还拿到了相当一部分话语权。
现在的他虽然还是道门的道子,但事实上,他已经将一半的道君权柄握在他手心里了。
净涪本尊倒是没觉得如何奇怪。
左天行本就在那个位置上坐了很久了的,现在再要他走上去,也不过是驾轻就熟而已,没有别人想的那么困难。
半年
半年的时间不算长不算短,只能说及格吧。
‘说吧,还有什么事情。’
佛身也是知道左天行的,他不该也不会为左天行的这番进度惊讶,真正让他惊讶的,该是其他的什么。
或者人,或者事,总之,不会是左天行。
佛身没点头也没摇头,而是真的回答本尊道:‘是恒真。’
‘他将他手上的一应权柄全交出去了,只接了匡扶世风的任务。’
净涪本尊听得,一时也有些沉默,半响后,他才道:‘果然不愧是佛门的二代祖师,他这回倒是有决断。’
恒真握着佛门一脉权柄,这是各人都可以想见的事情。不过他到底掌握了多少,这景浩界中拢共也就两个人还算知道得清楚。
这两个人,一个是恒真他自己,一个却就是净涪。
几乎是在恒真僧人觉醒慧真罗汉记忆,整理自己手中权柄的时候,他的一举一动就都落入了净涪的眼中。
仅仅只是净涪,没有左天行。
那个时候的左天行其实还不如何重视佛门一脉,没多在意佛门这边的动静。那会儿,他是将他自己大部分的目光都投注在皇甫成和魔门那边了的。
因为那个时候的他,总在想着为什么这个皇甫成会跟他记忆中的那个‘皇甫成’大不相同以及,他记忆中的那个‘皇甫成’现在落到了哪里。
到得他终于知道净涪内里身份之后,净涪也已经恢复到一定程度了。而打那之后,佛门便算是划归到了净涪的手底下。
哪怕净涪已经拒绝了佛门佛子之位,佛门,在他们两人之间,也已经被默认成了净涪的地盘。
因为是净涪的地盘,所以左天行自觉退避,从不深入。
而不深入的左天行,要发现恒真僧人的一系列动作,其实也不算多难,但要真正且准确地算计出恒真僧人的手到底伸了多远,探了多长,那却是不能的。
也是因为净涪对恒真僧人手里握着的权柄和底牌都看得清楚,所以这会儿知道他将这些全数下放,才会有那么一点惊讶。
不过恒真僧人的筹谋和权衡净涪本尊和佛身也很明白,所以也就只是小小地惊讶了一下,便就没再放在心上了。
就当前景浩界面临的局势,若还不将所有力量拧成一股绳拉向一处,自保都做不到,更别说其他了。
一旦世界自保失败,无可挽回地破灭在天魔童子手上,便是罗汉阶位的慧真,也必定会因为他的佛果根基残缺而跌落轮回。
而这回,他将手上握着的权柄交出,自己接了匡扶世风的任务,就是一个相当聪明且果敢的选择了。
净涪本尊顿了一顿,答道:‘他将那些权柄都交给了清见大和尚。’
净涪本尊没有共享佛身的视觉借助无边暗土世界本源查看情况,仅仅只是凭借他早先的观察和了解做出判断。但他将自己的这个判断说出,却像是在说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一样。
不过他也没想错,这确实是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
佛身点了点头,目光还在借助着遍布各方的无边暗土世界本源查看佛门地界。
天静寺、妙音寺、妙潭寺、妙空寺
净涪本尊又是静默了一瞬,忽然问道:‘清恒大和尚还没有出关?’
佛身动作也是一顿,才答道:‘是,他还在闭关中。’
‘据你查看’
‘他那边情况如何?’
佛身调转了目光,凝视着天静寺那边被层层禁制护住内外的静室,打量评判得半响后,才答道:‘目前情况还是稳定,没有什么大问题。’
清恒大和尚的静室被护得严实,又有清见大和尚时刻关注,哪怕是净涪,想要不惊动天静寺的人,不打扰到静室里头的清恒大和尚,观望就已经是目前他能做到的极限了。
净涪本尊点了点头,从识海世界里撤出了心神。
佛身还再看得清恒大和尚的静室一眼,才再度将目光转向佛门各地。
佛门现如今
虽然动作是不太明显,但看得出来,佛门各脉现在正在很有诚意地互通有无。
看过一遍佛门各寺情况之后,净涪佛身想了想,将目光转向了混沌之地,找到在那一片地界的净音。
净音这个时候似乎也已经得到消息了,对混沌之地的情况很是在意,他甚至开始接触起了岑双华。
净涪佛身看见他的时候,岑双华就坐在他的对面。
两人面前都放了一杯竹叶泡煮的茶水,但他们谁都没有喝一口,茶盏里已经没有热气飘出了,却还是满的。
净涪佛身留心听了一耳朵。
他们说的不是别的什么,而是岑双华早有想法要组建的‘散修盟’。
就是那个他想邀请程沛却被程沛拒绝了的‘散修盟’。
他竟是一直没有放弃么?
净涪佛身晓得,也不由得多看了岑双华一眼。
确实,先前净涪并不如何看好岑双华‘散修盟’的构想,但现在不同往日,现在景浩界境况陡变,作为景浩界不归属于各方势力的散修,也确实是需要被整合起来了。
当然,说是整合,事实上更应该是约束。
景浩界天道被天魔魔气侵蚀,天地环境即将出现一番恶化。而单就这天地环境的变化,就已经是磋磨着生活在这一片土地上的百姓了。再有之后的世风日下
世风日下,受人心影响的,不单单是凡俗百姓,还有修士。
景浩界的修士,不论是道门、魔门还是佛门,也都有各脉势力管束,但散修就难了。
散修修为或许不高,各种手段也不够,但因为他们零散分布在各地,还有些修为在身,一旦失去控制,必然又将成为这个世界上的凡俗百姓的另一重苦难。
所以到了这个时候,‘散修盟’的出现就很有必要了。
而就目前看来,净音师兄似乎是想要扶持岑双华。
扶持岑双华,让他去整合散修的力量,整顿散修的风气
净涪佛身目光转落到岑双华身上,将他从头到脚细细地打量了一番。
也不知是不是先前那段时间因为散修盟的事情四处碰壁,现在的岑双华较之净涪佛身先前所见,眉宇间又多了几分坚毅。
不得不说,这倒确实是一个好人选。
尽管现在的岑双华还太年轻了点,修为也浅薄了点,不足以压服散修中的老妖怪,但散修修行,各种资源、功法乃至信息都多有残缺,修行艰难,前进的余地也相对断缺一点。
岑双华若真能得到净音师兄的扶持,在他的帮助指点下,是能在最短时间内将他与其他散修之间的差距补足的。
只是,修为上的差距好弥补,但筹谋和决断等等方面就比较难了。
到底那些只身『摸』爬滚打走出来的散修们,一个个可都是老滑头,岑双华想要拿住他们,可真没有那么容易。
散修散修,这也是一个相当让人头疼的问题。
净涪佛身这么想的时候,净音真就和岑双华为了一个散修争持了起来。
净涪佛身着意听了一回,便了无兴趣地转开目光了。
但在转开目光之前,净涪佛身远远地看了混沌之地侧旁的无边竹海。
顿了一顿后,坐在妙定寺地界上某条长街一角的净涪佛身便站起身来,合掌,低头,向着无边竹海里行了一礼。
坐在无边竹海里饮酒赏月的竹主察觉,也不说话,只带着笑意向净涪佛身扬了扬手中杯盏,然后便就将杯盏凑到唇边,一口满饮。
净涪佛身这才重新在他的蒲团上坐了。
坐定之后,净涪佛身稍稍将他这一场查看所得的情况整理过,就将它们传给了本尊。
净涪本尊接到这些信息,也只是一眼翻看过,给了三个字便再没了。
‘知道了。’
佛身也没多在意本尊的态度。
毕竟跟谁计较都不会跟自己计较不是?
他一个探手,从随身褡裢里捧出一部他自己誊抄的《金刚般若波罗蜜经》来,慢慢地翻看。
夜『色』渐深,长街上的行人渐渐没了,各处屋舍里透出的点点烛火也都慢慢地熄了。
安静下来的夜格外的冷,尤其是这个冬季,夜里更是冷得让人不敢出门。可惜,哪怕再是寒冷,讨生活的人也还是得为了生计出门走这一趟。
而打更的更夫,这个时候就是必须得出门讨生活的那些人。
带着更鼓、提着灯笼,裹得衣服就必得出门,半点延误不得。
净涪佛身坐在这角落里,就在更鼓敲响的时候,见到了这么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