蔓丝园里,小枣哭哭啼啼的坐在小杌子上。一个劲儿的说“是我不对啊,妈妈罚我吧,我没叫住姑娘,我让姑娘受了伤。”
何嬷嬷叹了一声,说道:“你不用这样,没有人怪你的。”然后拿起沾了清水的棉纱,又扶住苏合的胳膊。
苏合的手肘已经不成样子了,黑的灰,暗红的痂,黄色的脓水…
何嬷嬷嘴上不说,却咬着牙皱着眉给苏合擦拭。只要见苏合露了一丝痛苦,便急忙松开,用嘴给她吹气。小枣见到苏合手肘伤的那么重,地上换下的衣服上还有干掉的血,哇一声又呜呜大哭。
丫鬟心疼姑娘,何嬷嬷是没有办法再说一句不是,又看她哭得伤心,抽抽噎噎直缓不过来,也于心不忍。
“小枣。”
画扇说道:“你这般哭,姑娘的疼也减轻不了,反而因为你的哭声,受了累。”
小枣瞪着肿的跟灯泡一样的眼睛看她,见她安静的坐在苏合旁边,拿个小瓷碗捣青白色的药膏。
“姑娘又不是你的姑娘,你肯定不心疼…”
“小枣你在胡说什么?”
方一进门的绿豆,听见她这没了谱的话,便急忙叱她一句,又向画扇陪着不是,说小枣嘴巴说话不好听,心里却没有恶意的。画扇见她端着黄铜盆子,里面沸水冒着滚滚的烟,摇了头就让她放下盆子。
“你和我一起煮棉纱吧,莫说一句了!”绿豆谢了,转身回头就低低拉着小枣说道。
苏合钝钝的看着丫鬟们,手肘处的伤又刺又热,但她仿佛没了知觉一般,手也不是自己的了,身子也不是自己的了。她还在想,想那个突然出现的男子。
想他走过来的步伐。想他低头看她,想他伸出手,接过牌位。想他又走了,仿若未曾来过。
她何曾不觉得这是场梦,他来的却是又太过于像场梦。宛如神祗使者,接了林佳葶去往下一个轮回。但她知这确确实实是真实发生的事情,她记的自己被落梨搀扶,父亲满脸铁青,气的大声喊着胡闹。那些花花绿绿送葬的人被健壮的小厮压下去,干练利索的管事们却拿着大笤帚刷刷扫着地面,扫去了一圈圈发黄的纸钱,扫去了诡异可怖却又可悲的阴亲。
阴亲!
苏合又想哭,她娘亲给予她的,她娘亲怀着最大的好,塞给尸骨未寒的她的。
她终究给了她,无论她拼命,嘶哑着恳求或是义无反顾的反抗。
幸好,幸好,林佳葶没有嫁,她还是林姓,她还是得以安安静静的离开。
只是她的娘亲啊,该有多么恨她!该有多么恨夺走了一个,心心念不顾伦理纲常,不顾身家荣辱的贵族妇人的,对死去女儿所做的,唯一的,最后的,一件事情。
苏合哆嗦着身子,眼泪又已经在眼眶里打着转转。何嬷嬷见了她这般,以为弄疼了她,抽噎一声背过身去,呜呜咽咽的低鸣,却是一个老妇人难言的悲苦。
“姑娘,老爷叫你去前院。”
窗边一声清脆的喊叫打破了这难言的苦闷,何嬷嬷收了哭,囔囔的低低说“姑娘稍等。”又让画扇给苏合上了纱布,她去开门。
落梨急切的走了进来,“我见夫人好似也过了去的…”
苏合便知,她的父亲,应是要审问她,还有她的娘亲。
一路上行,林府朱红游廊的柱子上蒙了白色的帷布,一溜儿的画眉鹦鹉尽数取了,白色的纱帐也挂了起来。风一吹,白的布,白的纱,呜呜咽咽交缠,鼓鼓作响。
前几天见着的丫鬟还穿红着绿,而今也都换了素色的衣裳,不抹香郁的桂花头油。来来往往的,也尽是神色肃穆,飞快垂头走过。
林府,成了真真一潭死水。
苏合来到了前堂门口,只有一个嬷嬷看着。见她来了,过来就说:“姑娘稍等,老奴现在就去回话。”便转身敲门进了去,一句多余的话不多说。
苏合刚强打起精神,准备着说“有劳妈妈…”也咽了下去。
门只是掩着,隐隐约约却传出来两个人的交谈:
“圣上…还未…荫生…”
“…世交…先国公…”
“姑娘,请。”嬷嬷已经出来了,她欠身,将门开了。苏合深吸一口气,跨了进去。落梨也想跟进,那嬷嬷却一伸手,把她挡在门外。苏合回望一眼,对焦虑的落梨摇了摇头。
堂前摆了两张太师椅,右边坐着她的父亲林平之,左边的,则坐着那位男子。
那位接了林佳葶牌位的男子。
苏合诧异,止不住的盯着他看。男子已经换去了一身朱砂的华服,穿了件石青色的常服。惊艳的感觉消退,取而代之则是另一种不容直视的尊荣。
她心一颤,忙低头。上座的林平之冷哼一声。
苏合便半跪着叫声父亲,又向着男子叫了一声。“大人。”
男子瞧着甚为年轻,约莫二十左右,却又和林平之平坐着,甚至坐到了他的左侧…而本朝则以左为贵…不知男子是何人的苏合所以这般叫道。
却只听一把清朗的声音说着不必,苏合忙又行礼,男子却不再开口了。
“请夫人过来。”
林平之语气还算平常,随即,内厢的帘子哗啦响动,白嬷嬷搀着温氏走了出来。
原来娘亲是在这里的。苏合抬头飞快的看了眼,便又垂下,身子又微微的低了半分。
温氏素着一张脸,未施粉黛也未戴什么首饰,只头上用白色的绢纱固定着。
“你戴什么孝!还不取下,少在这里给我丢人!”
林平之忽然大怒,拍桌而起。
温氏呜呜的哭了出来。
“夫人殇女之痛,实在不必难为了。”那男子开口。
林平之坐了下来,温氏的哭泣声也渐小。
只苏合沉浸在对温氏的愧疚里无法自拔,一时没有发现这静默的气氛。等她反应回来,男子已经起身说要离开,林平之忙上前去送,只听两人又说什么不必声张…凑巧罢了…
温氏已经不再哭了,只拿一双冷冷的眼盯她。用刀,用针,刮她的骨,钉她的神。
她是爱她的娘亲,也是恨她的娘亲。
苏合有苦,嘴苦心苦。可她一句话不能说,一句解释不能提,只能生生的受着,只能苦苦的往肚里咽。
她蜷缩了身子。
林平之再次进来,脸上的平和转眼即逝,随即而来铁青与震怒。
啪!
他将花梨木几上的琉璃瓶甩出,砸到温氏脚下。他脖颈上的青筋暴起,面色涨红:“温珞!你发什么疯!”
又一伸手,抓去她头上绑着的孝。
啊!
温氏大叫,抱着头发呜呜哭泣,白嬷嬷用身子护着她,老爷老爷的直磕头喊着饶命。
“我没疯!我没疯!”她又歇斯底里:“她是我的女儿,是我的女儿啊!”
苏合哭着,跪着,朝林平之使劲儿磕头,头撞在地上咚咚作响。
“爹!爹!不是娘的错,不是娘的错!”
她歇斯底里,她哭着喊着,眼前模糊早已看不见什么。
“孽障!”
林平之大脚一踹,直直朝着苏合的腰,苏合啊的一声大叫,被踹的翻倒在地上浑身抽搐。林平之却甩袖就往出走,她疼的直翻白眼,嘴巴牙齿打着颤,却仍睁眼望着温氏。看她拭去泪水,看她捂着脸颊,看她深深的吸气,看她缓缓的起身,看她举止端庄走了过来。
“娘!”
苏合委屈,她张嘴,她痛的好想哭。
啪!
温氏举起手,狠狠地给她甩了个巴掌。
“贱人!”
接着,她转身,白嬷嬷搀扶着,一步步,走了。
偌大的堂厅,阴冷如同坟茔,苏合手扶到脸上,瑟瑟发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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