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时末,折枝等看门的老婆子闩了院门,便坐在台阶上。
快要入夏了。
她双手按在石板上,呆呆的望着黑乎乎的院子。忽然,一阵急促的叩门响起,她一愣,忙起来叫小丫鬟开门,左右一顾,却发现周围只有自己一人,身后的屋里倒是亮着烛光,可…
折枝叹了口气,拍了身后的灰就去开门。
门外站着一个提着灯的丫鬟,她的手还虚虚搭在门上,看是要继续敲的样子。
“这位姐姐,敢问有什么事情?”折枝小声的问道,随即便见丫鬟身后走出一道倩立的影子。
她忙行礼,叫了声大姑娘。
林佳芷颌首,问她:“母亲可睡了?”
折枝点头却又摇头。“夫人精神不好…这几日只让白嬷嬷近身…”
林佳芷侧过她走了进去。
折枝还想叫姑娘,秋玥将她手一拉:“好妹妹,让我去你屋里坐坐吧。”说着就半推攘着往后院走。
林佳芷等院里没了人影,才轻轻叩了房门:“母亲,是我。”她说道。
不等第二次敲,白嬷嬷便开了门,向她行了一礼。
昏黄的烛光下,温氏坐在梳妆镜前,衣服未换,头也未重新梳过。林佳芷眼睛里便有了泪光。
“明日,葶葶就真正走了。”温氏低低地,喃喃地说道。
林佳芷取了帕子,捂在口唇间。
明日便是阴阳司选定的吉日,林佳葶的发丧之时。她的棺木,便要离了林府,入土为安。林佳芷微微摇头,又捂了心口:“女,女儿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女儿心痛如同刀割,可想母亲十月怀胎,一朝却要面对…”又哽咽着说不出话。
好!
好!
温氏一连说了两声,噙着泪,反身便环住她的腰,芷儿,芷儿的叫着不停。白嬷嬷似是再不忍心看着这割心的痛楚,悄悄的退了出去。
林佳芷双眸垂着,胸前的衣衫已经被温氏眼泪浸湿,她感受着从未有过的黏稠与湿热。“母亲,葶葶的婚事…”她伸手亦环住温氏,轻轻的抚慰着她的背,樱唇轻启。她又看向镜子,那个女孩子也用一双丹凤眼看她。
“怪芷儿,是芷儿的一厢情愿,是芷儿的痴心妄想。害了娘,害了爹,害了林府…就如那年,害了…”
“芷儿!”
温氏却紧紧搂着她,声音闷在她的胸口:“莫说,莫再说!”她又哇哇大哭,像个小孩子一样的哽咽不停。“是娘,娘对不起葶葶,娘对不起你,娘更对不起你!要不是娘,你早,早就…”温氏又泣不成声。
林佳芷看着镜子,镜子里的女孩子神色平静,也看着她。
“是芷儿的错,芷儿错在命不好…葶葶也是,她命不好。”
不是!
不是这样!
温氏歇斯底里的喊着,她猛地抬头,揪着林佳芷的衣领,双目赤红:“苏合!是苏合!”
“她害的,都是她害的!”
……
左嬷嬷再最后检查了一遍,又齐齐将门窗闭好,便从祠堂出了来。站在黑油门口,她双手合十,高大粗壮的背躬着,拜了拜:“明儿就是姑娘的大日子。姑娘保佑不要出岔子,安安省省的走吧!”
又再鞠了三个躬:“苍天在上黄土在下,各路神仙娘娘保佑我三姑娘下辈子投好个胎…另外愚妇借着姑娘的光,还求佑我汤儿早日康复…”絮絮叨叨又说了大堆。
苏合双手扶着墙根,蹲在地上。终于等左嬷嬷离开后,便缓缓的站了起来。可还是体力有些不支,她身子晃了晃。
早在她顶撞温氏,求她收回给林佳葶举办阴婚之事时,便被喝令不准呆在祠堂。这几日,何嬷嬷又令丫鬟们将她跟紧,她哪里都去不得了。而她因为和何嬷嬷还有心结未解,便默不作声,就呆在院里。可今夜,她无论如何都要再来一趟。
苏合只穿着一身中衣,重新梳了的头发,全散在身前。她夜里慌张,顾不得换了衣服再来,也想夜深无人,便无人能瞧了狼狈。
左嬷嬷是将大门闩了的,苏合一咬牙,好容易尝试几次,就着墙翻了过去,可却在落下时脚下一软,歪在地上。她嘶了一声,没灯,夜色又不甚亮便不知道伤的如何,只感觉脚下无力,一阵阵的有些抽疼。
但无论如何,她不能止在这一步。苏合便咬牙,跌跌撞撞的推开了祠堂的门。
一阵阴冷的风从里面吹出,带了熟悉的檀香,香火又即刻熏了她的眼。虽然这里面比院子昏暗,但苏合熟悉的了,她轻车熟路的摸到蒲团跟前,坐了下来。
“林佳葶啊!”她叫,仰着头看高高的棺木,吸了吸鼻子:“我今日,不哭你了。我哭得烦了,你肯定听得也烦。”
明明林佳葶就是她,但苏合却当了实实在在的另外一个人。
“我的身子就这样了,你也知道,拖拖拉拉指不定怎么呢…我现在啊委屈,很委屈,事情不知道怎么就成了这个样子,我不知道怎么办啊,我什么都不知道啊!罢了,就这样子过吧,也没什么好说。我要说的是啊,我不求什么了,只要能好好的过完这些日子,然后安静的走…”
“等我死了啊,娘应该也就不会…”
说是不再哭,苏合捂着脸却又开始哭:“你知道,我第一次被娘打,好疼啊,现在都疼…”话未说完,她身子又是一僵。“谁?”
她颤抖着叫。
身后的门吱呀呀开了,一股冷风卷了进来,随即而来的,还有淡淡的送魂香。苏合毛骨悚然,身子僵直根本不敢回头去瞧。
身后有烛光,身后有细微的脚步声,一声,一声踏在她的心尖。
她发了颤发了昏,身子又哆嗦起来。
高大的影子,渐渐的附在她的右上方,余光能瞧见一片映着烛光的锦缎。
她见过许许多多送她的人,有的人哇哇大哭,有的人没有眼泪的干哭,有的人呜呜咽咽,有的人抽抽搭搭又耸着肩膀。但从不像这人,这人不言不语,安安静静,仅仅一束魂香,仅仅一片静默。
她身子不再颤抖,却感觉一阵巨大的悲怆。
这一瞬间,她又是林佳葶了。
静静的躺在棺材木里的,闻着魂香的,林佳葶。
…
苏合吸了吸鼻子,转过头来。男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一束月光从门外透进来,空气里仿若还氤氲着缕缕魂烟,静静流淌。
呜呜咽咽的声音从四面八方而来。
她自己又在不由自主的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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