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所谓的我不喜欢的事情,就是跪在府邸门口祭拜葶葶?”温氏半倚着榻,斜眼看跪在地上的苏合,眼里神色复杂。
“你父亲对你失望之极,一归家直说我没教育好你,让你这般丢人现眼。”她顿了顿,又说:“可我实在无辜,你自来了林府,我扪心自问未曾亏待与你,可是?”
苏合低低应是。
“既然这般,你害我儿是何居心!”
温氏拍了桌子,怒目而赤:“你处处打听与她,左问右问是为何,你三番四次欲闯兰汀园是为何,你假借葶葶丧…倘若你说得一点,我便就算,不然我不饶过你。”
苏合呆呆立在原地,她不知自己所为尽数被温氏掌握了去,并且认为是别有用心。
她忽然觉得莫名的恐慌。自己是好心,自己是好心啊!为什么要曲解自己的意思?她能做什么?他心心念只盼着林佳葶好,她能做什么!
看着温氏防备嘲讽的面容,她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罢了,我也不想听你胡言乱语,想你能剁了小猫,便觉得你小小年纪心思可怕,你自呆着禁闭,葶葶事毕后再来领罚。”温氏叹了口气,说道。
“娘亲!”
苏合揪着自己的手心,道:“我,我求您了。”
“放肆!”
杯盏被摔在地上,温氏坐了起来,“你是个什么东西,我为何偏信于你,葶葶是我女儿,我如何与你有何干系!”
“我…可娘也不能这般滑天下之大稽,我真是不想相信,我竟然不知娘拿三姐姐的牌位,是这么个心思。”
“你休要胡乱说!”温氏怒道。
“我什么心思你又怎么知?疯疯癫癫跑我院内就让我收回好意?什么好意!”
“娘要让我将事情挑开吗?您不是…”
啪!
温氏一记耳光朝苏合扇了过去。
“若非你胡乱猜忌葶葶,惹众人疑葶葶出了什么事情,她又怎么会好端端在庵里养着身子,连夜赶回府里?又怎么会旅途劳累,被火…”
她气急败坏,就差指甲戳进她的眼珠子里面,又想到悲痛之处,连连恸哭。
白嬷嬷见事态不妙的白嬷嬷忙掀开帘子跑了进来,半搂着温氏,就劝。
“我原谅不了你!”
“是你,所有的一切都是你!”
“你还我葶葶!”
温氏歇斯底里的嘶喊着,哑了嗓子。
我?
是我?
苏合如五雷轰顶,再不能掩饰,只呆呆行尸走肉般出了温氏的院子。
何嬷嬷早早站在院前望着,见了苏合过来,忙上前就搂住她:“好姑娘,好姑娘。”
“你没事就好,你有个三长两短,夫人该当如何啊。”
何嬷嬷还在说着,苏合垂着眼。
发现了她不对,何嬷嬷忙拉住她的手,“姑娘,大夫人可是为难你了?”
“我听落梨说了,都是她胡乱戳着是非,说什么…不过姑娘啊,咱扪心自问,这件事是你做的不对,三姑娘去了,夫人自然希望她好,黄泉路上有个知心的伴,你这样一搅局,别人只会认为你别有用心。”
“什么别有用心啊,我能怎么别有用心啊!”
“一个个都是这样,一个个都怨我怪我?”
“我怎么什么事情都错了,我难道就是个错误吗,满意了吗?好了吗?”
苏合忽然大喊,甩开何嬷嬷:“我的事情,你休要管了,你永远不会懂!”
是夜,静悄悄的一片,忽然一阵缥缈的鼓乐响起,苏合猛地从梦中惊醒,纱窗未关严实,呜呜的风从外面吹来,阴气森森。
她仰头,一轮红月映在空中,天空不是墨色,而是近乎于桃的红。
“姑娘?”
细细的呼声从床下传来,小枣揉着眼,在地上坐了起来。
嘘!
苏合伸手,呜呜的号子声依旧拉着,吹吹打打的响声传了过来,
“喜乐?”小枣仔细听了听,诧异问道:“好生奇怪,三更半夜是谁家在娶亲?”
苏合一惊,问:“你也听见了,是喜乐?”
“嗯啊,姑娘有所不知,我家从前隔壁是个教乐坊,整天都是这些吹吹打打,再熟悉不过了…姑娘你做什么?”
话还未说完,苏合已经慌慌张张出了门。
小枣半梦半醒一下子全醒了,“姑娘,姑娘!”她喊着。
她早已经奔了出去。
室外的吹打声更甚,但是府里却似一个人也没有一样静悄悄的,只诡异的让人害怕。
她陡然想起什么,面色发虚,身子快要倒下。
“哎呀呀,你可沉死老儿了。”一声阴阳怪气的叫喊从旁边传来。苏合见一个瘦骨嶙峋的手搭上自己的胳膊,顿时汗毛冷竖。
“唉你不要叫!”
那人嘘了一声,苏合啊了几声,发现自己说不得话了,脚上也没有力气,只得靠着他的手支撑着。
“一回生二回熟,二回熟嘛!”他一边哈哈哈一边拖着她走。
苏合吓懵了,隐隐又觉得有些熟悉。
好像,什么时候见过他?
不,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苏合猛地一咬牙,挣扎着。
“唉你注意尊老啊,别动了快到了呢。我知道你重口,想看的。”他又嘿嘿笑着。
苏合头晕脑胀,又觉得心里跳动的飞快,她眼前一阵阵发黑,就听那人怪声叫道:“要命,在这时候犯了病啊!”
等她终于好受些,却发现自己依靠在墙根处。那人头发乱糟糟,脸上黑乎乎只看见隐隐约约的褶子。
嘘!
他回过身来瞪她一眼,口语道:“悄悄看。”
膨!
一声击响,苏合望过去。
她眼底收紧,只见林府的门洞开,巷口过来的八抬轿子上糊了白纸,两行小丫鬟穿着素衣高高举起金灯。
暗红的彩礼盘中摆着纸糊的衣服首饰,再远的人被雾蒙住了看不清,隐隐用竹竿撑着的白幡上写着复杂的梵文。
呜呜的哭声伴着喜庆的吹打格外诡异。最前面的是几个穿着朱红的婆子,挽着竹篮,向两边撒着大片的花红纸钱。又见一个似男似女的人影从林府走出,怀里抱着漆黑的物事,那东西长扁,上面挂了大红的绢花。接着两行绿衣小厮,肩上抬着竹竿,自那人影身后出来。竹竿上稳稳的放着蒙着红绢的棺材。
这,这是!
苏合手脚冰冷,牙齿硌硌作响,身上不自觉的颤着一阵痉挛。
“不要,不要!”
她想都不想,猛冲了出去,趔趔趄趄,眼泪糊住了视线,只往人多的地方撞。
哗!
一片哗然,众人愣在原地,似是不知道她从哪里出来。
苏合披散着头发,脸色发青。又身子瘦弱,宽大的中衣架在身上,风一吹鼓鼓作响。
“鬼…”
“鬼啊!”
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一声怪叫,众人立马惊住了,啊啊的叫开了。
苏合也惊,旋即就跑。
有婆子不小心挨到她的身子,忙叫:活得,她是活得!
众人反应出来,又逮她。
那人躲在墙后,煞有其事的看着这场闹剧,手里抓着把土块儿,漫不经心的扬起来。
快要逮住苏合的婆子嗷的一声惨叫,捂住手背,左右看了看。
他哧哧一笑,又见苏合钻过分神的婆子,往人群里又闹。
他乐不可支,手里的土块只增不减,嗷嗷的声音迭起,嘎嘎的笑一会儿又传了过来。
苏合两耳不闻别事,瞧见了一个丫鬟手里惊恐的举着牌匾。她面色一冷,扑了上去。
通一声她撞倒在地,惨白的光照了下来。
“六姑娘!她是六姑娘!”
有丫鬟尖声喊着,苏合知道不妙,忙将头往身子上藏。
婆子知道不是鬼怪,胆子大了起来。她一挥手,吹号的撒钱的又开始动作,婆子则哼哼几声,朝苏合走过来。
他似乎不忍直视,用手捂着眼睛,又将手指头大大的分开,直溜溜的盯着苏合。
忽然,他眼睛猛地一睁,用手就揉,揉了半天又摇晃着脑袋,再睁,嘴大张,惊诧万分。
笃笃的木屐声缓缓传来,随着那声,那方向,空气里流淌着一股淡淡的,难以形容的气氛。
男子自甬道那头走来,昏沉的夜色淡去,露珠滴落在海棠上。
广袖长衫,冠发风流。
吹吹打打悲喜交织的号子唢呐戛然而止,花红纸钱洋洋洒洒的散了一地,卷起毛边,又像是极动人的烈焰繁花。
苏合微张着唇,仍然保持着扑倒姿势,她双手捧着林佳葶的牌位,乌漆抹黑的脸颊上一道道结了痂的泪痕。
她肘处火辣辣的疼依旧钻心,几个撒泼嚎啕大哭的哭丧人怯怯地钻在金粉仗轿下,闹着笑着又歇斯底里扯嗓子喊“三小姐,三小姐收钱了!”的喜娘拽着蜡纸扎的小人脸色发白,牙齿打着磕绊。
但她又不自觉的盯这个人。
她眼前全是这个人了。
他前来,云卷云舒。他低眉,花落花开。
苏合顿时泪流满面,毫无征兆的,就在这男子的脚下,她哭了起来。像是孩子一般,揪着他的衣袖。她伤心,她恸然,她委屈。
男子面色平静,淡然的眸扫她,转眼即逝。
复而,他伸手,修长的指骨节分明,接去她高捧的黑檀木灵牌。
一声谢,他移开步子。
苏合眨眨眼,低头看自己空荡荡的手心。夺了一夜,护了一夜的牌位,就这么,没了?
她又泪眼婆娑,那男子五官模糊,只余一双柔水涧眸,却取雪天冷梅的意。
笃笃的木屐声远了,男子漆黑如墨的长发被霞光折成浅金色,隐约还泛着幽寒的光。那一袭惊艳的朱砂华服,透着的却是不沾尘世的华贵。
本书由沧海文学网首发,请勿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