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连下了三日,从第四日凌晨起开始变得绵绵。
常兴村背靠粮仓,上山早的人家还带了自己的口粮,日子不算太过艰难。
也许是身后有粮,心中不慌,村民们还苦中作乐地调侃这洪水来得巧:
早几日,麦子没有收割,亏了收成;晚几日就要种下豆子,亏了种子……
倒是地里那些谷子是真亏了,还有家里好不容易盖起来的新房,好不容易存下的一窖粮……
辛辛苦苦三五年,一招回到解放前!
常安谷抚摸着身旁装了玉米的箱子,也忍不住有些庆幸:
若是再晚一天,这些玉米便全种下去了,到时候洪水再来,便真的没有了!
“这大水,什么时候能退啊……”常安满望着一片汪洋忍不住发愁,“姐都没有鸡汤喝了……”
“天都要晴了,快的话两三天就退了。”杜氏正好端了一碗稀薄的鸡汤过来,“最后一顿好的了,喝吧!”
常安谷内心复杂地接过汤碗一饮而尽。
当时杜氏上山,一手拎了一只鸡,这三天里,只有常安谷每天有肉吃。
“看来是好得差不多了,这次好得快一些呢,以前都要躺一个月才能下地呢,这次两三天腿上就有劲儿了!”杜氏看着空碗满意地点了点头。
常安谷喝完汤起身看了看天色:
“如今不下雨了,天确实要晴了,我想着做个筏子出去看看。
咱们这里有粮,吃个一年半载也不怕,就是不知道大姐二姐和姑姑他们怎么样……”
“一个小筏子用不着你,我让你大伯他们去,你再歇歇。”
常安谷看她颤颤巍巍地转身要走,无奈地起身扶住她:“奶,我已经好了,您老才应该歇歇。”
哄劝好了杜氏,常安谷与大伯父等人伐木造筏,然后兵分几路,向着几个不同的方向进发。
常安谷和常安六带着郑明松三人一组,直接向县城的方向游去。
大姐二姐在县城,她哥和许今南的县城,她师父管老头也在县城,不去一趟,实在难以安心。
原先的田野民居再也分不清楚,只有生长了好些年的老树还能露出顶端一点树枝。
筏子划出半个时辰,三人突然听到了奄奄一息的呼救。
三人一听有活人,立马奋力朝着声音的来源靠近。
那是一个仰躺在水面的男人,一身黑衣,远远看去还以为是一具浮尸。
似乎是听到了有人的声音,他呼救的声音突然急切起来。
“救我,救我,我是百安县的县令!”
三人对视一眼,默契地停下了划水的动作。
常安六撇撇嘴,冲常安谷挑了挑眉:县令,救不救?
常安谷偏头闭上眼睛努了努下巴:看他似乎还能坚持,咱还是去先忙正事吧!
听到耳旁的划水声变得越来越远,那县令终于没有忍住偏头看了一眼。
谁知这一下差点维持不住平衡,身子登时就沉下去半截。
他赶紧恢复了原来的姿势,大喊道:“救我,酬谢黄金百两!”
“哼!”常安谷嗤笑一声,心底隐隐的一丝愧疚无了。
区区一个县令能拿出黄金百两,看来是个贪官无疑了,看来不救是对的!
心里这么想着,手下划水远去的动作便更快了一些。
那县令听到的动静急得不行。
他已经飘了三天了!被暴雨摧残,忍饥挨饿已经三天了!他几乎连求救的力气都没有了!
能支撑到现在,全凭他对自己运气的自信!
从小到大,每逢绝处,他总能遇到贵人拉他一把,绝处逢生!
凭着这运气,他从一个小摊贩的孩子成为一介有名号的商贾,后来又一路考到进士,如今当上了县令。
紧急之下总是能激发人无穷的潜力,在划水的声音几乎消失在他耳旁的时候,他突然福至心灵,用尽全力气力大喊:
“官印在我身上,无印没法放救济粮!”
常安六闻言一愣,双眼再次看向了常安谷。
“看我干嘛,快救我们的父母官呀!”
看着失去平衡正在下沉的县令,常安谷咬紧了后槽牙加快了划水的速度。
眼见着那县令留在上头的只剩一只手了,一直没有言语的郑明松叹了口气:
“别费劲了,来不及了,咱一会儿直接捞了他的尸首拿印吧……”
这边话音未落,那边几乎已经沉没的人突然再次爆发了一股力量,拼着命让自己又浮了起来。
常安六见状往外一纵,拎住那人的衣襟后一个旋身回到了筏子上。
这人虽然溺了水,但好在时间不长,意识还算清晰,落到筏子上,立刻便偏头吐出一大摊水。
待他稍缓,便拱手说道:“多谢三位救命之恩,本官……额,我姓郑,单名一个班字,从前经商起家,稍有家财,恩人将我送至县衙,黄金百两自会奉上。”
“你的官是买来的?”常安六听完冒出这么一句。
郑班连忙解释:“我随从前经商,但确实是老老实实科举考上的,恩人莫要误会!”
“说起来,我们还是本家,”郑明松一掌拍在郑班的肩膀上,“我们刚才如此对你,你仍要给我们百两黄金?”
“我郑某到如今,一路全靠各位贵人提携帮助,贵人们难免脾气古怪。
摸不准脾气,贵人可能是阎王,但只要摸准了脾气,阎王也可是贵人,我都懂的!”
常安谷听完他这一理论觉得新奇,忍不住“哦”了一声。
这郑班早便一眼看出这姑娘在三人最小,但另外两人总在看她眼色。
听到这一声,他赶忙向常安谷又拱了拱手:
“一开始贵人是要救我的,我都听见了,但我说错了话,让贵人差点儿成了阎王……好在我及时醒悟,贵人仍是贵人!”
“不要油嘴滑舌了,什么贵人不贵人的,不过是升斗小民罢了,大人您才是真贵人!”常安谷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继续问道,“大人,您刚才说道放粮的事,不知……”
“啊,这个啊,放心好了,咱立马盖印放粮,绝不马虎!”
“能吃到明天夏收、甚至秋收吗?”
郑班听到这问话一懵:“现在是夏天!”
“呵呵,”常安谷轻笑,“大人不会以为,洪水褪去立马便能种粮食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