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月从旁边的橱柜里取出酒具,空间里也有几套酒具,但不喜欢给外人用。正如茶室的茶具、酒具都是待客用的,孟吉、菏羽都有各自喜好收藏的器皿。
仙尊的更是,他日常用的器皿除了自个儿收着,三位侍者的储存空间里也有备用款。
有的从霄京领的,有的从异域采买。
尊上所用之物,除了他自己看中的,侍者们但凡出门在外也总会为他寻来稀有的珍品。不仅侍者,那些追随过他的长期驻守异域边界的将领们也是这般。
所以,仙域的尊者不缺珍品。
桑月乃侍者小萌新,从未考虑过这些,她向来只顾自己跟好友。是孟吉为她把各类器皿都准备一套新的,让她随时拿出来给尊上用,这才有了相关经验。
对待尊上必需尽善尽美,对外人可没这么好待遇,就用茶室的。
即便察觉贵客投来的嫌弃目光,桑月佯装不知,继续殷勤地先温酒,再准备斟酒……坐在对面的贵客看到这里开始有些不自在,好在克制得住,没吱声。
虽无动静,但仙人嘛,从对方的目光就能察觉异常。
桑月的动作顿了下,到底不是铁石心肠的人,更不习惯别人因为自己而遭遇难堪。况且对方只是在海边吓她一跳而已,没犯天条,不该得此冷待。
默然,收回准备斟酒的玉壶。
阿姐的话肯定是有道理的,可眼下这俩变.态一个待她极好;另一个刚刚出现,并在她面前伏低做小,实在无法给人添堵,桑月坦然抬眸:
“忘了您是霄京来的贵客,若有喜爱的器皿不妨拿出来?我们这儿没有新的……”
有也不给他用,要么是孟吉、菏羽自己买的,要么是她在异域捡的漏,舍不得拿出来给外人用。
云长笙一听,如蒙大赦地把一套玉质器皿摆到几面上,欣然道:
“你喜欢什么材质的?我让他们以后定期给你们换新的。其实每座宫宇的器皿都有定期更换,玉尘宫也有,估计你们宫的侍者少,日常又太忙没去领取。
下次你来,我让人带你去挑喜欢的。”
“不用,”桑月净了盏,斟了酒,“我侍琴,去霄京不是我的职责,不能越俎代庖。”
侍琴,听到这两个字,云长笙终于意识到她的职责是侍琴。那又如何?仙尊连她的名字都懒得唤,可见侍琴不是非她不可。
想到这里,他的心情略好了些,笑道:
“那以后你们不必去领,我派人送来。说说你们要的材质和样式,京署那些人闲着也是闲着,正好给他们找点活儿忙。”
在认出她的同时,也记起她过往的喜好,但人是会变的。
以前是凡人,现在是仙人。
喜好跟着变化,还是问清楚比较省心。
“公子的好意,小仙心领了。”给客人斟了酒,端正坐好的桑月一脸客气,“但无需麻烦,我们万事随缘,不必刻意。”
一语双关,但愿他能听懂。
她轻描淡写,但云长笙还是听出弦外之意。让他随缘么?她并不知,他确实一直随缘,然后换来今天的陌生。默默端盏抿了一口酒,甜的,不禁展颜一笑:
“你们玉尘宫都用果酒待客?”
虽然陌生,可他相信不管两个人的距离有多远,只要自己努力便总有重叙旧情的那天。
“公子莫怪,”桑月微微欠身,歉意道,“您今天举止异常,不宜饮用过烈的酒。”
若非沏茶的速度较慢,直接泡茶又太过粗暴,她真心不想给他斟酒。倒温开水又显得刻意,毕竟正殿设宴,侧殿这边没茶就算了,连酒都没有未免失礼。
有些事做得太刻意反而不美,不如正常待之。
“你怕我动手?”云长笙轻搁盏,抬眸盯着她似曾相识的脸庞,神色怅然,“在你眼里,是所有人都可疑,还是仅仅防着我?”
“除了我家尊上和两位仙僚,还有阿姐和几位下界小友,”桑月努力说得客观些,“其他人在我眼里一视同仁,都信不过。”
尽量不让对方产生“特别的防、给特别的他”的错觉~。
“就因为尊上救过你?”云长笙有些吃味。
当然,这是可以理解的。毕竟是救命之恩,自然得另眼相看。
“那是我个人的事,”桑月不愿浪费时间跟他闲嗑,始终垂着眼眸,态度谦恭,“公子特意把小仙唤出来,不知有何指教?”
听得出她语气里的疏离,云长笙默了下,道:
“弯弯,你真不记得我了吗?”
掐指一算,两人约莫四百年没见,忘了他很正常。话虽如此,他始终希望她记得自己。在茫茫人海之中回眸,一眼便能认出来的人定是她最在意的那个。
“不记得了,”桑月直言道,“公子也莫说自己有多惦记我,若非我样貌未改,您连‘弯弯’二字都未必能想起来,不是吗?”
“是。”云长笙并不否认。
本想说些什么替自己辩解,却发现无话可说。当时的他肉眼凡胎,不知道自己前世的身份,更不知道她后来另有机缘,死后立马进入下一趟的六道轮回。
六道众生皆有他,皆是他,她不过是芸芸众生的一员,没有特别之处能让回到仙域的他挂怀。
直到那天,自己的幕僚女仙把她出现在天门的那一幕录下给他看。
熟悉的面部轮廓唤醒他遥远的记忆,开始对她的影像进行溯源,这才忆起两人曾经有过的交集。同时也在溯源中看到,有异域之灵在暗中助她伴她左右。
那时的他曾试图找到对方,想看看那个人是谁,对她有何企图。
可惜没找到,溯源不了。
这意味着对方的道行比他高,一无所获的沮丧仿佛是对方留给他的嘲笑声。那一刻的他相当懊恼,仙途险恶,如果助她度过艰险时刻的人是他该多好啊。
但世间没有如果,而助她的那个人,他大概能猜到是谁。
而这些事她至今一无所知,他也不想说。没什么好说的,做好事的人又不是自己。对方想做无名英雄就让他做好了,自己为何要替对方在她面前博好感?
他只恨自己,从六道回来之后为什么不去看看她的近况。
如果去了,受她敬仰膜拜的人就是自己了。
届时,志趣相投的他和她将成为琴瑟和鸣的一对仙侣,如父帝母尊那般相敬如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