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顺流而行,两岸一片荒芜,杳无人烟。幸得李千户早有准备,背负了足够的炊具干粮。
一路水源倒是充足,三人却不敢随便滥饮,必须生火煮沸一炷香,祛除了腐毒,方才放心饮用。
荒芜尽头,终于出现了一个村落,土墙斑驳,破落不堪。一条坑洼不平,破旧开裂的街道,到处堆积了肮脏的废物,散发着腐臭味道。低矮的土屋,毫无次序,东倒西歪。
等他们徒步进入那一片村落,居然一眼望不到头,震惊当场。
这一片村落,竟然绵延数里,是一处万人大部族。村落茅屋之间,到处是胡乱搭建的简易窝棚。这是一个终年温热,靠近水源的宜居之地,简易的房屋,就算四面透风,冬天也不会冻死人。
三人对着臭味弥漫的棚户区皱起了眉头,犹豫片刻,踩着一条泥土小道步入了村落。
这是一个聚集了上万人的大型村镇,屋宇像一座拥挤的迷宫。要找一户陌生人家,对三个陌生闯入者,简直就是大海捞针。
一进入村落,他们立刻招来了无数敌视的目光,显然这里的人对外来过客并不友好。他们进入部族人群深处,很有可能有进无出,尸体被丢入尸河。
李千户摸出一张画像,走到一个忙碌的年轻男子,将纱丽菲的画像呈现他面前,用憋脚的番语询问。
年轻男子看了一眼画像,立刻警惕地望了三人一眼,摇了一下头,慌慌张张的躲避而去,眼神深处似乎充满了惊惧惶恐。
三人只能继续盲目深入,又找了几个人询问,当他们看到画像,立刻紧张地躲避,不再理会他们。
不懂番语的无命,夺了李千户手中画像,抓住了一名男子,给他看了一眼,又递上了一锭银两。
他没有说话,那男子已懂了他的意思,热情地引领他们在拥挤的迷宫穿行,转悠了一炷香时间,辗转到一堆拥挤的棚户前,朝着一条仅仅容纳两人擦肩而过的幽深巷道深处指了一下,然后弯腰躬身,一脸笑容地转身离开。
三人对视一眼,墨千户守在外围,二位法师一前一后走进了窄窄的过道,过道两侧,每隔十步,就有一道破布帘遮挡的屋门,散发着阵阵污浊之气。
二人急忙捂了口鼻,加快了脚步。
一边快步深入,一边左右窥探,寻找他们要找的人。
住在这里的人群,基本没有任何隐秘,他们经过门口,已经对住户的状况了如指掌。
接近最深处,小巷尽头堆积了高高的杂物山,堵死了出口,几个衣不蔽体,赤着双脚的小孩子,正趴在垃圾山上玩寻宝游戏。
见到有陌生人前来,几个小家伙立刻停止了玩耍,紧张地瞪着陌生人。对峙片刻,几个小家伙立刻快速地钻到了一道门,躲了起来。
“他们身上的血脉之气,与纱丽菲系同出一脉,这里应该就是她的家。”无命轻嗅一下,以血气下了判断。
玄杀上前一步,掀起了一道破烂的帘子,进入了一间拥挤不堪的简易住处。门口是一处简易的开放厨房,一个裹着黑袍的中年妇人正压着一根脏兮兮的擀面杖,碾压着一团面饼。
卧室与厨房相通,一个佝偻的背影,赤了上身缩在一张简易床的下铺,皮肤结满了疥疤。几个小孩子已经爬上了搭建空中的上铺,拥挤在一起,怯生生地朝下张望。
见有陌生人闯入,黑袍妇女一脸惊愕,张皇地看着陌生闯入者。
“咳咳咳!”男人似乎也感觉到有人进来,艰难地挣扎一下,发出了一阵剧烈地咳嗽。
女人冲二人腼腆一笑,紧张地转身小跑,过去伺候卧床不起的男人,两个人嘀咕了几句。女人便将手中擀面杖递给了男人,男人捏着一头,探手在后面,开始用擀面杖摩擦长满疥疮的后背,显然他的背很痒。
无命急忙回避了这恶心一幕,两步抢到面案前,将纱丽菲画像与遗物一起搁在面案上,掏出一锭大银轻轻搁在了旁边。
妇女瞪着惊疑的眼睛,默默看着无命,一脸惶恐。
迟疑半天,她缓缓走过了捧起了画像,泪水悄然滑落。虽然语言不通,但她已猜出了他们带回的噩耗。
安抚了死者家属,二人立刻转身准备离开。
一阵刺耳的撞击声,挽留了他们的脚步。那个瘫痪男人手里的擀面杖滑落地面,一路磕磕碰碰,滚落他们脚下。
女人手忙脚乱地收拾了面案的东西,目光紧张而惶恐。
“咳咳咳!”男人又开始剧烈地咳嗽。
女人见男人咳嗽突然剧烈,急忙转身,将女儿遗物收入了床底的一个破木箱,顺手从里面摸出了一只破旧的香囊。她麻利的开启香囊,从里面取出一颗黑乎乎的药丸,替剧烈咳嗽的丈夫喂到了嘴里。
正欲离开的二位法师,目光立刻被她手中香囊吸引,玄杀避开脚下擀面杖,大步抢上去一把夺过了女人手中香囊。
女人愣愣地瞪着玄杀,一脸惊恐。
无命缓缓从自己腰间卸下收藏针线的那一只香囊,凑近玄杀手中香囊,将两只香囊放在一起,大小形状,色泽光彩,竟然完全一模一样,只是女人的那一只略为破旧了一些。
女人见他也有一只香囊,立刻跪趴在地,长跪不起,瑟瑟发抖,不敢抬头。
玄杀比对完毕,将香囊交回了女人手里,伸手将她扯了起来。
女人吓得全身发抖,战战兢兢,低头而立。
玄杀俯身拾起了跌落在地的擀面杖,将它搁在面案之上。轻轻抹平面粉,手指勾勒了一幅画面:一座茫茫大漠,一座孤独兀立的城堡。
女人诧异的追随他的手指,当画成一刻,立刻又要跪倒下去。身边的无命立刻扶住了她,阻止了她跪拜。
玄杀见她如此,立刻快速下指,在画面上快速地画了一个X,划掉了画面,目光凝视女人。女人立刻领会他的意思,伸出颤抖地干枯手掌,快速的将画面抹平,拿起擀面杖,默默的开始碾压擀到一半的面饼。
二人见她会意,承诺保守秘密,便转身掀起门帘,匆匆而去。
他们已知道,纱丽菲的妈妈就是离散的楼兰族人之一。她这一支族群被迫离散,迁徙到了异域。而大部分族群依然坚守大漠,只能游离于世俗边缘,艰难地挣扎生存。
无命的针囊,是出自李青竹之手。内藏了两枚搜魂针,两团牵魂线,也曾是李青竹生前绣针绣线。
此刻他们似乎明白了为何纱丽菲会投奔楼兰人,因为她血脉之中,有一份楼兰血脉。
细心的玄杀,已从两个酷似的香囊看出了差别,无命那一只用料讲究,图案也丰富了很多。当那离散的楼兰女人看到香囊一刻,一脸尊崇,伏地跪拜,无比虔诚。
虽然没有挑明,此刻二人已心知肚明。陆氏一族应是楼兰一族,而且曾是地位尊崇的贵族。
二人匆匆而出,巷口人影一闪。一个裹着黑袍的少女,远远地出现前方巷道,低着头匆匆而来。
突然一只手伸出巷道,她双脚拼命挣扎几下,已被拖入了侧道。二位法师交换眼神,飞速跑上去。
跑到岔道处,岔道深处隐约有哭喊之声。
二人犹豫一下,顺着岔道追踪进去,却发现女孩已经衣衫撕裂,畏缩于肮脏凌乱的墙角,两名光膀子壮汉已提起了裤子,显然已完成了侵害。
见二人追踪进来,一名男子回头呲牙一笑,指着那个女孩,朝他们做了一个邀请的动作,然后大摇大摆而去。
女孩一双惊怖的眼神,痴痴地瞪着二人,似乎在等待着他们二度施孽。
玄杀冲她摆摆手,示意她起身赶紧离开。女孩狐疑地缓缓爬起,匆匆收拾了衣衫,惊恐地望着二人。
无命扯了一把玄杀,拖着他转身出了岔道,继续赶路。小女孩远远地跟着他们出了岔道,疑惑地朝着他们背影望了一会儿,突然撒腿朝着屋宇深处飞奔而去,身影渐渐模糊,消失在一片肮脏破烂深处。
“这样的遭遇,她从小到大,一共经历三十七次。一个生长在愚昧部族的女孩,长得漂亮就是一种灾难。
那个痨病的爹,是第一个,痨病是一种报应。
这是一个无法无天的原始部族,并无规则律法。信奉强者为王,可以任意欺凌弱小。”无命一边走,一边喃喃自语,语气忧郁而沉重。
“无命,你在说什么?”玄杀停止脚步,愣愣地瞪着无命。
“一个人死了之后,灵魂总会忏悔。”无命淡淡地回应。
玄杀默默不语,加快了脚步。
他知道,无命银针搜魂,可通晓尸语,与死人交流。
在他主持河葬仪式之时,接受了纱丽菲的灵魂忏悔,化解了她深藏灵魂深处的痛苦与愧疚,也帮她洗去了藏于灵魂深处的污迹,让她干干净净地上路。
这一刻,玄杀终于明白纱丽菲梦中所托。可他却辜负了她,并未将她灵魂带走,而是送回了家乡。
她的下一世,又要重复同样的苦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