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陵塌陷,整个山峰随之下陷,湮灭了纵横交错地下的墓穴空洞,也填平了环绕主峰的那一圈寒水湖。
通往群山之外的那一条地脉通道,也伴随主墓室次第塌陷,裂出了一条乱石堆叠的山谷,山谷的尽头,便是那一座已整体下陷的院石屋。
白伫立荒芜,面无表情。
远远遥望,群山犹在,群山环绕的主峰却已沦落,被周围山峰压制,失去了傲立群山的姿态。
一之陌路相伴的蝶,为了救他,湮灭坍塌的山峰之下,被一整座山峰吞噬,镇压其下。
陌路相逢,风雨同路,共历生死。他却从未轻信她,处处提防,一路同行异梦。生死一刻,她毫不犹豫的挺身而出,以命博命,舍弃自己性命,助白脱险。
这份恩,重于山。这份情,深于海。
白拈土为香,默默祭拜聋亡魂,缓缓起身,背负木盒,腰藏断玉环,踏上了茫茫归程。
昨夜一场风雪,日出便已融化入土,脚下的土地泥泞,踩一脚下去,便会滋出一层漆黑油腻。
时过正午,烈日炎炎。
地面蒸腾起一层淡黑水雾,弥漫出一股淡淡的腐尸味道。
前方尸木林,水汽蒸发缭绕,黑雾滚滚,暗流汹涌,似乎隐藏了无数怨魂,变幻出不同的虚无面孔。
尸气扑面,白停止脚步,踌躇不决。
一场冰雪消融,滋养了万木尸气,缭绕聚集林木之中,较平常时日凝重了数倍。
想要穿林而过,必会九死一生。
就在白无法进退一刻,一丝清风卷过衣衫,似乎有东西在身后扯他衣襟。白惊出一声冷汗,急忙跳脚躲避,仓皇回顾。
偷袭他的竟然是一张鼬皮,转身一刻,鼬皮飘忽远离,似乎也很忌惮他,远远地与他对峙。
蝶已坠入地动裂缝,死骨无存。灵鼬失去依托,无处可依,只能捡回剥去血肉的皮壳,借皮游走。
对峙的鼬皮,一双连带于皮毛之上的前爪,空中反复的比划。白注目良久,渐渐明白它表述之意。
它提醒白尸林危险,不可以进入。尸林之外,还有比尸林更凶险之物。它要白立刻跟着它走,找一处隐蔽的地方藏起来。
它比划越来越快,似乎很紧张很焦急,即将大难临头。
白半信半疑,正在犹豫。
鼬皮突然不顾一切冲上来,死死扯着了他的衣襟,拼命地拉扯他走。
白感觉不对,一边随它前行,一边回望,眼神也闪出一丝惊惧。
尸林之上,苍穹之下,一只巨行蝙蝠正煽动一双巨翼,迂回滑翔,朝着他俯冲而下。
蝙蝠躯体如成年男子般高大,一双巨翼伸展,足有三丈多长。
眨眼之间,已笼罩逃逸的白头顶。它并不急于攻击,而是绕顶滑翔而过,远远地落在了白前方,收起巨翼,人形而立,给了白一个诡异的背影,阻挡了逃跑路线。
“爹,别来无恙,我们又见面。”巨蝠缓缓转头,露出了一张熟悉的面容。
“宫本?”白张口结舌,呆立当场。
“不错,是我。”宫本目光阴冷,泛起了一丝杀机。
“这套装备不错,帮我也弄一套。”白见他是人非怪,还是手下败将,松了一口气。
宫本面容痛苦扭曲,突然撑开了一双巨翼,露出了一双残缺的腿,下面是一双细细的漆黑铁杆,撑了两只冰冷的镔铁黑爪。
他被苦海腐蚀双脚,断脚求存,膝盖以下已一刀斩去。
“是你自己下海中毒,不能怪我。”白见他卖惨,知他一腔怨毒,赶紧推卸责任。
“东西给我,便放你一马。”宫本语气阴兀,摊开了一只手。
“木盒,还是断玉。”白并不畏惧,语带调侃。
“木盒,断玉,还有破尸刀。”宫本一脸倨傲,咄咄逼人,亮出寒气逼饶武士长刀。
“将死之人,要这些何用?”白笑了,笑得很诡异。
“八嘎,你休想诈我。你就是一名盐场做工的流放囚徒。流放之前,是一名游手好闲之辈。
你并无半点本事,却糊弄了老子一双腿。
老子今日便也斩你双脚,让你尝尝失足之痛。”宫本一声冷哼,已凌空滑翔而起。
展翅而飞一刻,身子低伏,贴草滑翔,武士刀也贴着草尖,闪电斩向白一双腿。
白原地不动,并无丝毫惶恐,笑眯眯地看着闪电滑翔而来的宫本。
穷凶极恶的宫本突然中途收刀,一个后翻快闪,退回了原位。他吃过几次巨亏,看不懂白套路,没敢冒然逼近,临阵而退。
“啊——”一声凄厉惨叫,退回的宫本原地崩窜,痛苦不堪。
一只毛绒绒的貂皮,紧紧贴在了他裆部,吞噬了他的命脉。宫本情急之下,挥刀而切,将那一张貂皮切下,刀尖插入貂皮,将它钉死在地。
切口处皮毛外翻,血迹斑驳。
他刺穿了一张风干的貂皮,怎么会流血?
“噢——”宫本全身痉挛,一声凄厉长嚎,展翅飞冲而起。
眨眼之间已消失在苍穹尽头,来得诡异,去得更诡异。
一张被洞穿的貂皮,在地面痛苦的翻滚扭曲,等白凑近,它抽搐几下,蜷缩一团。
蜷缩一团的貂皮,依然轻轻蠕动,洞穿之洞依然在淌血。
白一脸惊疑,刀出手,拨开了蜷缩的貂皮,一条血虫扑面窜起,惊得白一个趔趄,仓皇后跌。
血虫怒血崩张,一冲三尺。一冲之后,血气耗尽,跌回霖面,抽搐几下,蜷缩为一只毛虫。
好一个宫本,果然是狠角色,又一次断腿求存。挥刀自残,及时闪退,捡回了一条残命。
“哎,你这又是何苦呢?我又不喜欢你,你不该舍魂助我。”白捏起脏污破洞的貂皮,一脸愧疚。
那一张干瘪空洞的皮脸,竟然挤出一丝温暖笑意。一笑之后,便丧失柔软,彻底僵硬,化为一张干硬的死皮。
白就地挖坑,草草埋葬了鼬皮。
灵鼬舍身相护,彻底化解了他心中厌恶。一颗本已伤痕累累的心,又被狠狠地割了一刀。
空旷荒野,红日西斜。
白孤零零伫立地之间,已被孤寂蚀骨,形体麻木。
蝶走了,灵鼬走了,连死对头宫本也飞走了。
孤立荒野,既没有朋友,也没有敌人。只有一个孤寂的灵魂,游荡在一片孤寂的荒野。
为了一块断玉,一个破木盒,值得吗?
麻木的白,缓缓卸下了背后木盒,刀轻翘,开启了木海
木盒开启,一股霉味扑鼻,里面是一卷脏兮兮的圆形油纸包。油纸包一行鲜红斑驳的字:此物惧水,莫轻启密封。
白伸手捏了几下,确认油脂包内只是一卷字画。
爷爷是一名画师,这字画一定是他一生心血。既然他交付自己,一定要完好无损的带它回家收藏。
簇与故土隔海,海路茫茫,难免沾水。这油纸一旦开封,字画必招水浸,还是等回归故土再开封。
白缓缓收回画包,又摸出了腰间断玉。
断玉玲珑剔透,似有物浮游。白将它对了斜阳,阳光透玉,一条浮雕于内的青龙跃然而出。
光影变幻,浮雕青龙随之变幻,仿佛是在浮游而动。
昨日远眺,雪峰山云雾罩顶,青龙萦绕。今日此玉一出,便山脉坍塌,灵气荡然无存。
这一截残缺断玉,竟然是这龙脉之源。失去它,龙脉便是一片残山枯水。
一块不起眼的残玉,怎会有如此魔力?
夕阳西下,凉意渐起。
阴风渐盛,荒野躁动,一股浓浓煞气蒸腾而起。
脚下的地开始轻轻震撼,一场地动,已吞噬了一座龙脉。余震之威,不可觑。
白心念所及,脚下的地面开始波动,裂出了纵横交错的裂纹。裂缝虽远不及龙脉崩塌剧烈,却足以令人心惊胆颤,肢体颤栗。
铜甲尸!
一颗古铜色头颅破土而出,白的心陡然收紧,瞬间被恐惧吞噬。
入夜时分,阴气陡盛。蛰伏的铜甲尸开始蠕动,破土而出。一具破土,陆续便有同伴跟进而出。
它们是一个团队,从来都是生死相随,并肩浴血。
白见势不妙,立刻朝着剩山方向拔腿狂奔。那里曾是尸者禁地,虽然坍塌,余威犹在,铜甲尸绝不敢冒然跟进。
一路狂奔,后面已集结跟进了数十名铜甲武士,踩着沉重的脚步,步调一致,地动山摇。
接近荒废石屋,白放缓脚步,松了一口气。
回望荒野,铜甲尸队列严整,纪律严明,朝着他逼近而来。靠近石屋,追击的队伍脚步放缓。
不出白所料,它们止步主人故居,不敢轻易犯禁。
迟疑一刻,一名铜甲武士试探着跨出一步,踏入了禁区。其他武士受他鼓动,纷纷破禁而入,结伴朝白压过来。
白见心理屏障已失,便转身踩着坍塌之路,磕磕绊绊而校跟进的铜甲武尸行动快速,很快便逼近白背影。
带头的铜甲武尸一个笨拙闪跳,逼近了白背影,一只笨拙的巨手,已扯住了白随风飘起的衣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