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街道,车水马龙,人如蝼蚁,拥挤出一城繁华。
夕阳挂城头,散落一城残照。
繁华渐渐随夕阳散去,一身褴褛,风尘仆仆的宁画师依然背着画篓徘徊在街头。
他已经问过至少七家客栈,却没有一家他能够接受的店价。就算是最简陋的车马店,也远远超出了他的承受能力。他只能摸着干瘪的钱袋在街头犹豫徘徊,寻找一个躲避风雨的露宿之处。
这么多年漂流江湖,他已经习惯了风餐露宿,山野荒村,荒凉废庙,都曾栖身。可偏偏这个繁华之地,却没有一处可以栖身的废弃屋宇。到处都是高门大院,即使最隐蔽的巷都挤满了形形色色的临街店,并无一处废弃之处,供他暂栖一夜。
他踩着夜色溜达了一圈,依然无处可栖,肚中饥饿袭来,只得走进一家面馆,咬牙要了一碗贵得吓死饶汤面。
京城米贵,不再是一个流落江湖时的传,而是摆在他面前的残酷现实。
他远道而来是为了求富贵,结果一进京城便陷入了食宿无门的绝境。更让他绝望的是今年虽是大考之年,而他却根本没有资格参加会考。因为他离乡多年,早已被本州户册除了名,成了一名无籍浪子。
他唯一的希望就是那位“深夜赶路人”提供的偈语:忍痛割爱。
进京路上,一路思考,他已渐渐领悟了那一句“忍痛割爱”的内涵,他心中的最爱莫过那幅画,那是一幅隐藏了他心中至爱的画卷。
一路思考,也在一路挣扎,究竟是背着这幅画一生流浪涯,相依相守;还是忍痛用这幅画,去换取一世的功名,享受一世的繁华,光宗耀祖,衣锦还乡。
他知道这卷画是一幅魂画,凝聚了倩灵魂的魂画,出卖了它,也就是出卖了她的灵魂。
可是他反复权衡轻重,还是毅然决然地选择了牺牲这幅画,求取一个进身之阶。
就在他刚刚吞下第一口面一刻,他的表情一下凝固,目光痴痴地盯着门外,嘴里的几根面条纷纷滑落回汤碗。
一盏灯笼!
一盏悬空漂浮的灯笼,正从面馆门前这一条清冷昏暗的街道缓缓飘过。
他放下面碗,从面馆闪身而出。出门一刻,那一盏灯笼已飘到了下一个街口,依然在空中飘飘荡荡,随风漂浮而走。
宁画师略一迟疑,便一路跟着那盏远去的灯笼。那是一盏断线的灯笼,随风飘起,远远地落入了一处高墙大院之内……
宁画师一路追踪,赶到了那一处深宅大院,朱红的大门紧闭,门口挂着两个巨大的红灯笼,照着一道朱红匾额:苏府。
宁画师犹豫一下,壮起胆子直奔大门,轻轻地叩响了门环。
门缓缓开启一个缝隙,露出一张须发稀疏的老人脸孔,警惕地朝四周张望一眼,将宁画师让了进去,一路带到了烛火通明的后堂。
一位接近六旬的官服老人正装模作样捧了一卷书,正襟危坐,秉烛夜读。
“那一府?那一县?报上姓名?”官老爷瞟了一眼宁画师,脸上露出一丝失望。
“宁采臣,江湖浪子,并无考籍。”宁采臣赶紧老实报出了自己的底。
“哼,无考籍,找本考官作甚?”官爷一脸愠怒,显然被这个胆大妄为的家伙激怒。
“学生有一幅画。”宁采臣不敢怠慢,赶紧亮出磷牌。
“画,什么画?”官爷爷直起腰杆,搁置手中书卷,目光直逼宁采臣,显然他已经被宁采臣的画打动。
“一幅绝世美人图,大人请过目。”宁采臣赶紧取出画轴,颤抖着两手递了上去。
官爷轻轻打开画轴,那一张绝色美人容颜自展开的画面跃然而出,老家伙倒吸一口凉气,急忙将画卷卷起,热血翻涌,直充庭。他拼命压制上翻的热血,卖力地咳嗽了几声,方才平复了涌动的血性。
“苏忠,备轿,本官要连夜入宫晋见。”苏官爷一声吩咐,便抱着画卷,丢下宁画师匆匆乘轿出府。
苏大人走后,老管家客气的将宁画师带入一间客房,送上了一桌丰盛的酒菜。
久困贫寒的宁画师,终于迎来了人生中的重大转机,坐下来一顿酌慢饮之后,飘飘然躺在了松软的大床上,开始幻想自己即将开启的仕途之旅。
他从苏大饶神色已看出,自己已经敲开了富贵之门,从此便会晋升官宦一族,享受人间的荣华富贵。沉浸在一片大好前程的幻想之间,渐渐沉入了梦乡……
恍惚中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缓缓飘逸到他床头,一双白皙的手死死地掐住了他的脖子,躺在床上的宁采臣拼命地挣扎,可是双手双脚放佛被什么东西扣死,一动都不能动,只能眼睁睁等待着对方越掐越紧……
砰!
房间的门被踢开,一群人破门而入,掐着脖子的女人一惊之下,手松了一下,宁采臣趁机一跃而起,将掐自己的女人推倒在地。
“夫人,夫人!”破门而入的一群丫鬟仆人惶急的围了过去,纷纷去扶倒地的女人。
哇——,哇——,哇——
一阵洪亮的婴儿哭声自人群包围中穿出,声动屋瓦,蕴含一种雄浑深厚的生命力。
人群手忙脚乱地将母子二人抬出了宁采臣的客房,直奔主院正堂而去。从这群人惶恐的表情可以看出,这个深夜掐自己的女人一定是苏大饶女人,而且已是身怀有裕
自己刚才的一推,冲撞了夫人胎气,已闯下了大祸。如果这对母子有什么不测,自己不但官路无望,还要面对杀身之祸。
这苏夫人与我素不相识,为何深夜闯入客房,掐死我的脖子?
难道是她?
宁采臣灵光一闪,立刻想通了其中缘由。一定是自己出卖了倩,她怨魂动怒,带了一腔怨气,借苏夫人之体找他发泄怨毒。
人群渐渐远去,婴儿的哭声依然洪亮在耳,依此推断,孩子并无大碍,只求苏夫人千万不要有何不测。
就在他心存侥幸一刻,那边突然哭声一片,下人们口口声声哭喊着“夫人”二字,显然苏夫人已性命不保,幽魂散去。
夜深人静,苏家上下渐渐恢复了宁静,而被困客房的宁画师,心却一直无法平静,焦灼地等待着最后的结局。现在能不能捞到功名已不重要,重要的是能不能活着离开苏家,活着逃离京城。
吱呀!
就在他恍惚一刻,门开了,苏大人居然一脸笑容的出现在门口:“宁先生受惊了,我那位夫人一贯疯疯癫癫,冲撞了先生,多有得罪,多有得罪。”
“夫人她没事吧?”宁采臣一颗心放下落下,紧张地追问。
“嘿嘿,苏某老年得子,还请宁先生赐个名字。”苏大人回避不提夫人,却请宁采臣给初生儿子取名。
“哦,就叫苏河,如何?”宁画师略一思索,脱口而出。
“苏河,不错,不错,好有气势的名字,宁先生果然一代才子。皇上有召,让老夫替先生寻一处府邸,安歇几日。
待先生安顿妥当,便宣先生入宫晋见。
宁先生日后飞黄腾达,伺候在皇上左右,多多替苏某美言才是。”苏大人挤出一脸诞媚的笑,极力掩饰了失去夫人之痛。
宁采臣割舍美人图,不过是想求取一个的功名,听皇上亲自要召见他,突如其来的兴奋袭入,顿觉旋地转,立足不稳。抵不住这一波幸福的晕眩,栽倒在冰冷的地板上。
“官人,你醒了。”等他幽幽苏醒,耳边一声亲切细语,身边已多了一个年轻女子。
她凤冠霞帔,一身大红婚装,俨然一副新娘装扮。而他正躺在一处朱红幔帐之内,装饰豪华的房间,点燃了两株碗口粗细的红烛。
“你是何人?这又是何处?”宁采臣霍然而起,一脸质疑。
“女苏槿,是你的新婚娘子,这一处房屋宅院是皇上御赐的一处宅邸。”新娘心翼翼,有些畏缩拘谨。
“我只是恍惚了一下,怎么会变成这样?”宁采臣一脸懵懂,不知所措。
“皇恩浩荡,陛下急官人所急,要义父操持官人之事。义父做主将我许配官人,并腾出这一处宅院,连夜与官人完婚。”苏槿脸色绯红,轻声细语。
“你是苏大人之女?”宁采臣见她是官家之女,立刻肃然起敬。
“苏大人见先生才华出众,有意高攀,将我许配于先生。虽非亲生,却也有父女情份,官人莫要嫌弃。”苏槿低头,有些自卑。
“夫人莫要误会,是采臣高攀姐。”宁采臣赶紧起身,表明心迹。
“春宵一刻,良辰吉时,官人请更衣安歇。”苏槿上前,伸手替夫君宽衣。
皇上为何要赐婚于我?
苏大人位高权重,为何要将义女嫁给我?
为何要连夜操办,如此急迫?
……
宁采臣懵懵懂懂,恍如一梦。心有许多疑惑,却不敢深究,任由娘子摆布,双双坠入了婚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