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上当了!”宁画师这一刻方才醒悟,那个人找他根本不是买画,而是为了禁锢画中倩的灵魂。
他急匆匆卷起画轴,店铺也顾不得关闭,便疯了一般朝家中赶去。
当他迫不及待地冲入家门,乒床前,聂倩依然在沉沉地酣睡。宁画师颤抖着手摸她鼻息,却已断了气,再去摸心口,依然留着一丝余温,却已停止了跳动。她已是一具尸体,一具正在渐渐僵硬的尸体。
宁采臣感觉旋地转,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倒在了聂倩的旁边。
一抹阳光斜射进来,沉睡的宁采臣恍惚睁开了双眼。恢复意识的瞬间,他立刻从床上坐了起来,下意识的伸手去摸身边的聂倩,却摸了一个空,身边躺着的倩尸体居然不翼而飞。
宁采臣急急慌慌地爬起来,整个人却陷入了痴呆。
简陋破败的房间,到处都是一片凌乱,蒙上了厚厚的一层灰土,书房的一切都是那么的熟悉,完全还是那他夜观星象时的模样,而他睡得床也蒙了厚厚一层灰尘,刚才突然起来,身上的灰尘抖落,整个房间飘起了一片尘埃。
他清楚记得,自从聂倩出现,家里一直打扫的干干净净,一尘不染,怎么一夜之间会变得如此凌乱?
难道一切都是一个梦,一个虚无缥缈的梦。
根本没有流星坠落,也根本没有聂倩出现,一切只是自己虚幻的妄想?
可是聂倩的一颦一笑,那么生动,那么清晰,那么逼真。绝不可能是一种臆想,一个梦,而是一种真真切切,生动逼饶真实。
恍惚的宁采臣目光突然一亮,一卷跌落在地的画卷扑入了他的眼睛,那是他晕倒时跌落在地的一幅画,一幅心中最美的美人画。
他颤抖着手捡起了画卷,放在尘封的桌面缓缓展开。那一个生动活泼,栩栩如生的画中美人跃然于纸上,嘴角挂着一抹微笑,一双灵动的目光正调皮的望着他。
不错,就是这幅画,就是这幅他历时七而成的美人图。虽然周围一切都变得恍惚,变得虚幻,而这幅画是真实的。
它可以证明一切都不是梦,是真实发生在他身边的故事。
宁画师痴痴地望着画中人,目光里渐渐多了一份惊讶,他发现画还是那幅画,画中却多了一些东西,在画面上多了几行字,几行歪歪扭扭的娟秀字体:
十里平湖霜满,寸寸青丝愁华年,对月形单望相护,只羡鸳鸯不羡仙!
宁画师虽然没有见过聂倩写字,但他知道这首诗一定是她写上去的,是她留给自己的全部心意,看着一行行透着浓浓深情的诗句,宁画师顿时泪如雨下,泣不成声。
这是伤心别离的泪水,更是悔恨交加的泪水。他为了银子将她入画,却永远的失去了她。
雨夜,电闪雷鸣,大雨滂沱。
宁画师躲在一个废弃的荒山庙内,身体蜷缩在墙角,目光惊恐的望着外面,全身不停的颤抖着,怀里紧紧的抱着那幅画卷,那幅这些年生死相伴的画卷,整个人恍恍惚惚,仿佛又回到了很多年前的那个夜晚,那个电闪雷鸣的夜晚。
那一夕,一道闪电划过,一记闷雷击顶,恍惚的他当场被震晕。
一阵清风拂面,他终于幽幽转醒。
清醒一刻,阴云已散尽,暴雨已停歇,一轮明月高悬,月光下他的家已不在,已被雷电一击而坍塌倒闭,只剩了几堵焦黑的断壁残垣,而他却侥幸逃生,从一片废墟中站了出来。
从那一刻起,他失去了倩,也失去了家,从此背着画篓开始浪迹涯。
今夜又是电闪雷鸣,又是风雨交加,而他却一身疲惫的躲在一个废弃的无人野庙。
多年前的那一夜的那一颗流星,带给了他一个梦寐以求的美人,却带走了赖以栖身的家,只留下了一幅画卷,陪着他一路走涯。
一脸惆怅的宁采臣缓缓的展开抱在怀里的画卷,露出了画卷中的那张脸,凝视那张美丽的面容,目光渐渐与那双顾盼自如,秋波泛起的目光相接,伸出一只颤抖的手轻轻抚摸那柔和细腻的脸庞。
这些年,有画相伴,每一个月圆之夜,他就可以跟她目光相接,心神相交,进入画里面,进行一番翻云覆雨的鱼水之欢,缓解他孤旅涯的寂寞,落魄潦倒的失落。
今夜又是月圆之夜,可惜一夕暴雨毁掉了人生中唯一的快乐,一月一次的快乐……
已是三更,外面的雨没有丝毫停歇,依然是电闪雷鸣,暴雨如注,看来今晚的一轮明月不会出现,期待已久的人画之欢已被这一夕暴雨彻底淹没,今夜之后,又要苦熬一月,期待下一个月圆之夜。
宁采臣缓缓卷起画卷,轻轻一身叹息,靠在了冰冷的墙壁上。
这一路走来,他走得很累,很疲惫,在这个风雨之夜突然生出了一丝后悔,假如那一夕他没有看到流星,没有看到流星雨,聂倩也没有在他身边出现。他一定依然守在那个家,那个简陋的家,一直寒窗苦读,不定已经考取了一份功名,进入了仕途,顶着一身荣华衣锦还家。
而此刻,他却为了一段虚幻的姻缘,背着一幅永远凝固的画中美人,靠替人作画混饭吃,一路颠簸浪迹涯。
而这条浪迹涯的路还不知道要走多久,难道这一生就这样一直失魂落魄的走下去,直到发花鬓白,身影佝偻,容颜老去,疲惫地倒在这条漫漫长路上,成为一个无依无靠,背井离乡,游荡野外的孤魂野鬼……
宁采臣越想越悲观,越想越无助,缓缓的闭上了双眼,两行泪水滚滚滑落。
就在他闭目落泪一刻,一道闪电直划眼前,他全身一震,睁开双眼凝视夜空,惊慌失措的等待着接下来的那一声惊动地的闷雷。
“谁?”宁画师突然一声惊呼,就在闪电划过一刻,破庙门口突然冒出一个漆黑的斗篷人。
他手里提着一盏昏暗的灯笼,黑乎乎的一个影子随着昏暗的灯光在破败的庙墙壁上摇曳着,占满了半堵墙。
紧接着的一记闷雷仿佛在屋顶炸开,震得宁采臣全身战栗,瑟瑟发抖。
“深夜赶路人!”那个黑影却一点不为雷声所动,雷声过后,淡淡了一句。
然后提着灯笼缓缓蹲在了另一个墙角,墙壁的影子也缩到了墙角。灯笼的暗淡光晕摇曳着,光晕里那个漆黑的斗篷隐藏了一切,根本看不到他的脸。
宁画师感觉脊背一阵发冷,下意识的朝墙角缩了一下,目光赶紧收回来,不敢再看那个躲在另一个墙角的斗篷人。
“同是深夜赶路人,前路茫茫道不同。”那边的黑影居然幽幽的叹息了两句,显然这是给宁画师听的,似乎隐藏着某种暗示。
“你……你是谁?”宁画师惊恐的抬眼,却不敢看对方,目光落在了那一个朦胧的灯笼上。
“我只是一个前路光明的深夜赶路人,永远不会迷路的深夜赶路人。”斗篷人语气淡漠,却字字刺中了宁画师心中的痛。
因为他也是一个赶路人,却是一个茫无目的,浪迹涯的迷路客。
“因为我手里有一盏灯,一盏指引方向的长明灯!”斗篷人继续幽幽着,有一种不出的诡异。
“长明灯?”宁画师一声惊呼,不由得打了一个寒战。
恍惚中,他又回到了阔别多年的家乡,回到了已记忆模糊的品芳斋,寂寞独坐画坊。对面的棺材铺,阴森昏暗,一盏长明灯长年不熄,散发出幽暗诡异的惨白光晕。
斗篷人手里的那盏灯笼,与棺材铺的长明灯光一般阴森,惨白的灯罩透着一股森森寒气。
“深夜赶路人,一定要一盏长明灯指引。漂泊涯的赶路人,心中也该有一盏灯指引,心中无灯,一定会迷路。”斗篷人语气幽幽,直刺宁采臣心中最脆弱的那个点。
“你是谁?你想干什么?”宁采臣已听出他是针对自己而来,紧张的缩入墙角,目光惊恐的望着对方。
“我已经过,我只是一个深夜赶路人。你我有缘相逢,不过是想替你点亮一盏指路明灯。外面雨已渐歇,我也该上路了。”对方却依然平静,提着灯笼缓缓起身朝外走去。
“大师慢走,请为我指路。”宁采臣见他缓缓走出庙门,突然紧走几步,焦急的躬身施礼求指点。
“功名!”斗篷人顿了一下,却不回头,缓缓的挤出两个字。
“功名?可是在下年年会考都名落孙山,一直与功名无缘。”宁采臣听到功名二字,不觉有些泄气。
“今年入京,必有所成。”斗篷人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又挤出八个字。
“你是我今年参加会考,一定能金榜题名?”宁采臣眼睛里立刻闪出一丝光芒,显然他内心的那盏指路灯已然点亮。
“忍痛割爱!”斗篷人丢下四字偈言,斗篷身影已追随那一盏灯笼的光影淹没在浓浓的夜色深处。
“忍痛割爱,忍痛割爱!”宁画师喃喃自语着,一时间却捉摸不透其中暗藏的玄机。
不过他的心中已点燃了一盏指路明灯,那就是入京求取功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