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时,许嘉眉收拾摊子,花钱雇了个脚夫把摆摊的桌子等工具搬回租住的小院落。路上闻到糖炒栗子的香味,她去买了两斤栗子,叫店家把栗子倒进随身携带的布口袋,边走边吃。
“你吃得好香,我也想吃了。”梦蛇羡慕。
“想吃就吃,梦里要什么有什么。”许嘉眉踩着夕阳,吃着栗子,体贴地问,“需要我入梦给你栗子吃吗?”
“要!”
许嘉眉一个眨眼入了梦,在梦中制造了两斤糖炒栗子,回到现实。
凡人无法瞬息入梦,修士能做,还能做更多的事,莫怪凡人将修士尊称为仙师。
梦蛇忙着吃栗子,许嘉眉优哉游哉,走到巷口,一个浑身脏兮兮的孩子跑过来,噗通一声跪下:“好心的小姐给我点吃的吧,我好久没吃过东西了!求你行行好!”
他的膝盖与地面碰撞,发出砰的一声闷响,光是听着都觉得膝盖在疼。孩子没有喊痛,没有皱眉,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许嘉眉手里的栗子,咽了咽口水。
许嘉眉打量他。
这个孩子骨龄十岁,瘦小得像是六七岁,衣衫褴褛,左脚残疾,身上有虱子,乱糟糟的头发不知多久没有清洗过了,散发着臭味。他长得不错,眼睛明亮,只是一张脸非常脏。如果他不脏,他也许会被卖掉换钱,也许会被亵玩。
被九极大神统治的小世界照样有妓院,一些妓院的生意得到了神庙认可,一些妓院得不到神庙允许,偷偷做生意。但是,小世界的乞丐很少,当乞丐的孩子几乎没有。
孩子感觉到许嘉眉的打量,以为她不愿意施舍自己东西,转身往阴暗的巷子里钻。
“等一下。”许嘉眉叫住他。
她现在的人设是乐于助人,不能崩。
孩子停住脚,满怀期待地回头,一双眼睛变得很明亮。
许嘉眉温和地问:“你想要什么吃的?”
孩子望着她手里的口袋,“栗子!给我几个栗子就行,我吃得很少,不用给多。”
许嘉眉说:“以后饿了怎么办?”把一口袋栗子递了过去,“都给你。”
孩子喜不自胜:“谢谢您!您真是个大好人!”
他抱着栗子匆匆跑了。
跟在许嘉眉身后的脚夫替她心疼栗子,“许姑娘,你不该给他栗子的。他年纪这么小,去了神庙肯定有吃的,神庙还会给他安排父母。他挨饿也没有去神庙,说不定是逃走的罪奴,见光了会被抓住。”
“一袋子栗子而已,不值钱。”许嘉眉道。
她知道罪奴是小世界最底层的人,平民的身份和地位高于罪奴,有学识有能力的或在神庙做事的人统称为秀人,处于小世界的阶级上流,而巫侍、巫祝、祭司等是上流中的上流。
罪奴及其后代没有自由,神庙不会照顾怀孕的罪奴,不会帮罪奴养孩子。
平民非特殊情况不能不生孩子,也不能不养孩子,神庙会给一部分钱养老,可不存钱养老是不行的。
秀人可以不生孩子,也可以不养孩子,职业受神庙安排,养老自有神庙操心。改行做镖师的猎人是秀人,当上巫侍之前的贾启云也是一位秀人,被赶出神庙的贾启云是平民。
巫侍、巫祝、祭司拥有最大的权利,地位最高,无需多言。
又两日,许嘉眉收摊回家,得到她赠送栗子的孩子又一次跪在地上,“好心的小姐能不能施舍我一点钱买药治病?我大哥发烧,没钱买药,快要死了……”
许嘉眉道:“我是郎中,会看病。”
孩子抬起头看她,迟疑着道:“你不是……不是算命的先生吗?”
许嘉眉笑了笑,“我会算命,也会看病,这有问题?你那大哥在哪里,带我去看看。”
孩子犹豫了,担心把许嘉眉带去见大哥会给大哥带去危险。
他用去十个呼吸考虑,砰砰砰地磕头三下,爬起来道:“请先生随我来。”
城里有破旧的屋子,男孩和他大哥住在一家倒塌了一半的泥砖房里,野草在此肆意生长,青苔遍地。无需踏入房屋,许嘉眉已听到里面没有人类的呼吸和心跳。
男孩毫无所觉,嗖地跑进屋里:“大哥,我把郎中请来了!”他看到十四五岁的少年躺在干草上,没有一点反应。
“大哥?”他猛然间意识到情况不对,推了推少年,“大哥!大哥你快醒醒。”
去世的大哥不会回应他。
男孩不相信大哥死去,抱着大哥,请求许嘉眉给大哥看病。
许嘉眉道:“抱歉,看不了。”
少年的遗体犹有余温,魂魄仍在屋子里,可少年的命数已经尽了,强行让少年回魂复生也活不了一个时辰。
许嘉眉伸手在男孩眼前一抹,给予他看见鬼魂的能力,道:“你大哥还没走,你可以和他说几句话。”她送了一道令鬼魂保持清醒的太阴之力给男孩的大哥,退出旧屋。
一刻钟过去,男孩的大哥离开人间,男孩跪在大哥的遗体前,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大哥和他没有血缘,多亏了大哥,他才能活下来。
结果大哥没过上好日子就死了。
许嘉眉花钱请神庙的巫侍将男孩他大哥的遗体烧成灰。
小世界盛行使用火葬,骨灰撒向大地可令亡者得到永恒的安宁,鲜少有将骨灰装进坛子里保存。男孩把骨灰埋在一颗野树下,谢过帮助自己的许嘉眉,问:“你愿意收留我做仆人吗?我干活很麻利的,就是……就是我没有身份,很多事做不了……”
进出城要验身份,找活干要验身份,有时候买东西也要验身份。男孩没有身份,就连乞讨都担心被神庙抓住。
许嘉眉注视着男孩,道:“你请我收留你?”
男孩垂下头:“是。”
许嘉眉笑:“那我收留你一段时间。”
男孩的心顿时提了起来,问得小心翼翼,“一段时间是多久?”
许嘉眉说:“也许几个月,也许几年。”她看一眼男孩脏兮兮的肩膀,下不了手去拍,声音越发柔和,“别担心,我会给你平民身份。”
男孩顿时眼前一亮,由衷地道:“您真是个好人!”
……
许嘉眉行医治病开药卖药赚了不少钱,拿出一半送给本城神庙,男孩的身份轻轻松松地过了明路。
他叫杨一茂,是跟着许嘉眉学算命的的徒弟。许嘉眉是平民郎中,不久前凭本事升为秀人大夫,前天又凭本事成为得到神庙认可的算命先生。
这天杨一茂刚躺下休息,坐在屋里阅读修行手札的许嘉眉感知到有客人不期而至。她走到窗前推开窗,一脸憔悴的孙煜海站在窗外,下巴长满了胡茬,形容落拓。
“有事?”许嘉眉隔着窗问。
“你会不会治疗中毒导致的眼疾?”孙煜海急着知道答案,“你会治,答应治,我愿意无偿为你做三件事!你会吗?”
眼疾?
许嘉眉想到中毒变成睁眼瞎的孙蓓蓓,道:“给你妹妹治眼睛?”
孙煜海无声地点头,无瑕关注许嘉眉为什么会知道孙蓓蓓中毒这样隐秘的事。
许嘉眉说:“你和她不是敌对么?”
孙煜海声音沙哑:“她是我的妹妹,无论何时何地,无论是否敌对。”
许嘉眉不知道孙蓓蓓伤势如何,说:“我没见过你妹妹的伤势,不知道是否能治好,我也不是医修。”
孙煜海:“我知道她在哪里,我带你去找她。”
许嘉眉:“现在?远不远?”
孙煜海:“在隔壁城,来去一趟半个时辰,不算远。”
许嘉眉:“理由呢?你妹妹受伤是秘密,我一个普通秀人大夫不应该知道,你不能要求我登门告诉你妹妹说我专程找她治眼睛。”
被索要理由的孙煜海捏紧了拳头,压抑着挤满心窝的痛苦,“你可以说你有事去隔壁城,你偶然遇到她,不可以?”
“理由太拙劣,被揭穿的可能太大了。”许嘉眉望着他的眼睛,“听说你妹妹的毒是你下的?”
“我不知道那种毒会害得她看不见,我以为……”孙煜海低声说,“别人告诉我,那是让她失去意识的药,没有说那药是毒,会害得她看不见……”
“用药之前没有试过效果?”许嘉眉问。
“没,药是我信任的人给的,我不敢相信他了。”孙煜海想到妹妹会失明就恨极了给他药的人,恨极了错信小人的自己。
“你妹妹身边有没有高手?”许嘉眉问。
“大祭司赶来了,按你们的说法,大祭司是金丹后期。”孙煜海说道,“她感知敏锐,我知道她来要提前离开,不能和她碰面。”一旦碰面,他不被打死也会被打成重伤。
孙煜海提醒:“你隐匿修为伪装凡人的手段或许瞒不过大祭司。”
许嘉眉对自己的隐息术有自信,道:“她不结婴,很难识破我的伪装。”
况且,离开宗门之前,羽生真君给了她一件小巧的隐匿修为实力的五品法器,等闲元婴真君也看不穿她的伪装。
孙煜海问:“你何时去找我妹妹?她的伤势不能拖延,拖延越久,眼睛恢复视力的可能越低。”
许嘉眉道:“我会尽可能及时的找到她。她知道你向她下毒是你被算计?”
孙煜海消沉地道:“不知道。”
许嘉眉说:“向她解释。”
孙煜海:“她不会信我。”
许嘉眉说:“你解释清楚,信与不信在于她。”
次日,许嘉眉借口说想吃隔壁城的美食,带着杨一茂去了隔壁城。隔壁城的守城吏验过她的身份,刚要将铁牌还给她,忽然想起一件事,问:“先生会看病?”
“是的,我会看病。”许嘉眉道,“我能成为秀人,凭的是医术。”
“神庙需要大夫,你进了城得去神庙。”守城吏说道。
“好。”
“我安排个人送你去。”
守城吏原来是个小头目,许嘉眉跟着他的手下去神庙,被神庙的巫祝考查了医术,得以为孙蓓蓓看病。孙蓓蓓看不见她,神识感知到她的到来,惊喜道:“是你?你不是去隔壁城么,怎么来这里了?”
许嘉眉给孙蓓蓓把脉,道:“听说这里有好吃的,来吃。”
孙蓓蓓是修士,许嘉眉不能将神识和灵力探入她的身体之中,不过她能用琉璃境制造孙蓓蓓的投影,不能对孙蓓蓓做的事情可以对投影做。许嘉眉的意识分成了两部分,一部分和孙蓓蓓说话,一部分在虚天给她的投影看病。
对于自己的伤,孙蓓蓓是在乎的,问许嘉眉:“我的眼睛……它能不能好?”
许嘉眉查不出投影失明的原因,猜测是神魂出了问题,投影孙蓓蓓的神魂一看,果真如此。只是神魂微妙,能作用于神魂的药物罕见,许嘉眉道:“我知道一些灵草或许能治好你的眼睛,有的我只知道名称,有的我只知道如何分辨。”
孙蓓蓓抚着心口,情绪稍有放松,道:“你说。”
许嘉眉念出三种小世界存在的灵草,孙蓓蓓沉默了一回儿,说:“别的灵草呢?”
许嘉眉把灵草的模样画出来,梦蛇同样证实了灵草存在于小世界,还知道其中几种灵草保存在神殿的宝库中。小世界的灵草大多可以在九大洲找到,灵草能治疗眼疾的知识是许嘉眉在玄真道宗、太冲南宗的藏书楼知道的,小世界未必知道灵草于孙蓓蓓的眼疾有用。
现在许嘉眉指明哪些灵草有用,大祭司打算带孙蓓蓓回神殿。走之前,大祭司见了许嘉眉一面,“你跟谁学的看病开药?”
许嘉眉睁眼说瞎话:“小时候在旧书摊捡了一堆书,里面有教人看病开药的,我看着书学会了看病开药。”
大祭司半信半疑。
她看不出许嘉眉的伪装,暗中吩咐人调查许嘉眉的底细,完全不知道梦蛇在她说出吩咐的同时跟许嘉眉通风报信。
许嘉眉的身份是假的,经不起查,但给大祭司做事的人是筑基修士,许嘉眉给那修士编织了一段虚假的记忆,将身份糊弄过去。演戏要演到底,许嘉眉和杨一茂在城里寻找美食,把所有好吃的都吃过,才搭乘兽车回去。
车上,杨一茂吐露了他的来历,“先生,我不好,我骗了你。”他承认自己的真实身份,“我是罪奴。”
许嘉眉对他好,他无法说服自己一直欺骗她。
猜到杨一茂是罪奴的许嘉眉不觉得意外,嗑着瓜子道:“我知道了。”
然后呢?
杨一茂等了很久,等到许嘉眉把瓜子全部嗑完,也没有等到第二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