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毅端着白瓷茶盏,慢悠悠地呷着香片,目光透过窗户落在外面熙攘的老街上。
外头几个穿棉袍的老爷子正围在街角下象棋。
旁边围着三五个看客,时不时发出\"好棋!\"的喝彩声。
他无奈摇摇头,这些人可真成,今天确实暖和了不少。
但估摸着也是零下一两度的样子,依旧是挺冷的啊。
竹子搓了搓手,哈出一口白气,笑问:
\"东家,怎么样?咱四九城这老街巷,够味儿吧?\"
白毅收回目光茶盏在掌心转了转,点点头:
\"比我们那片强多了,等夏天的话,这儿准保更热闹。\"
\"那可不。\"竹子一拍大腿。
\"等开春儿天暖和了,我请您来听几出好戏?前儿个华北楼新来了个唱老生的,那嗓子,满四九城找不着了。\"
白毅笑着扔给他根华子,顺手给自己也点上一跟,烟雾缭绕中促狭地眨眨眼:
\"听戏的事儿往后放放,我说竹子,你跟娜姐是不是该抓紧要个孩子了?别让人家等急了。\"
竹子接烟的手一顿,苦笑着摇摇头:
\"您这话说的,我丈母娘见天儿念叨这事儿,昨儿还往家里送了一篮子红鸡蛋,说是讨个吉利。\"
\"老人家盼着呢。\"白毅弹了弹烟灰。
\"趁早要个孩子,把心思都放在正经营生上,以前那些东西啊。\"
他意味深长地顿了顿:\"该放就放了吧。\"
竹子闻言一怔,望着茶室窗户上升起的水汽出神。
是啊,放从前,他竹子在四九城可是出了名的夜猫。
鸽子市里倒腾东西,小酒馆里设局耍钱,哪处灰暗地界没有他竹子的身影?
可自打跟了白毅,虽说挣的不见得比从前多,但这日子,是越过越敞亮了。
茶室外的阳光渐渐浓烈,将两人的影子拉得挺长。
竹子突然觉得,这平平淡淡的烟火气,比从前那些刀尖上舔血的日子,更让人踏实。
突然,窗户外面的石板路上走来一行人。
白毅抬眼望去,打头的是个精神十足的老爷子,约莫六七十岁年纪,一身藏青色对襟棉袄。
下巴上那撮精心修剪的山羊胡子随着步伐轻轻颤动,看着还挺帅。
老头身后跟着三四个膀大腰圆的年轻后生,乍一看像是保镖。
可仔细一看,这几个小伙子脸大脖子粗,大款不沾边,那就一定是伙夫。
白毅眼睛一眯,用茶盏碰了碰竹子的手背,压低声音:
\"你瞅瞅,那位该不会就是传说中的陈大师吧?\"
竹子抻着脖子张望,茶盏里的水晃出来都没察觉:
\"这....我也没见过他老人家啊,东家,要不咱现在过去打个招呼?\"
两人不约而同抬头看向茶室墙上挂着的老式挂,十点半了。
白毅摩挲着下巴琢磨:\"鸿老五是不是说十一点到?\"
\"没错儿,约的就是十一点。\"竹子点头如捣蒜。
\"得!\"
白毅轻拍八仙桌,震得茶盏叮当作响,朝柜台那边扬声道:
\"伙计,会账!\"
柜台后正在拨算盘的老掌柜闻言抬头,鼻梁上的老花镜滑到鼻尖。
旁边的伙计连忙起身应了声:\"好嘞您呐~\"
俩人刚迈出茶室门槛。
就瞧见那山羊胡老爷子领着几个壮小伙儿,一拐弯儿从小肠陈的后门钻了进去。
后门那青砖墙上还挂着块乌木牌子,上面写着“小肠陈”仨字。
\"嘿,还真是本尊!\"
竹子眼睛一亮,搓着手问道:\"东家,咱这就过去?\"
白毅瞅着他那副跃跃欲试又强装镇定的模样,忍不住打趣道:
\"怎么着?见个老师傅把你紧张成这样?\"
竹子咽了口唾沫:\"您说得轻巧,这可是陈大师傅!四九城卤煮行当的活祖宗!厨行祭祖,人家可是站头排的...\"
\"得,再吹下去该成仙儿了。\"
白毅整了整衣领:\"走着,会会这位活祖宗去。\"
两人一前一后来到小肠陈正门口。
这会儿早市刚过,饭点儿的人潮已经散得差不多了。
主要这总店实在太小了,一共就八张桌子。
天寒地冻的又没法在街边支摊,跑堂的伙计们正忙着收拾碗筷。
\"二位爷,用点儿什么?\"
一个扎着白围裙的年轻伙计迎上来,手里毛巾往肩头一搭,笑得见牙不见眼。
白毅刚要开口,竹子抢着道:\"我们约了鸿老五。\"
\"鸿....老五?\"
伙计笑容突然僵在脸上,小眼睛滴溜溜地在两人身上扫了几个来回。
敢这么称呼\"鸿爷\"的,要么是过命的交情,要么就是....来找茬的。
伙计悄悄往后厨方向挪了半步,有点不知道怎么办了。
正僵持着,后厨的蓝布帘子一挑,走出个三十出头的精壮汉子。
这人方脸阔口,腰间系着条围裙,袖口还沾着几点油星子。
抬眼瞧见竹子,先是一愣,随即目光落在白毅身上,顿时堆出满脸笑来。
\"哎呦喂!\"
男人两手在围裙上使劲蹭了蹭,三步并作两步迎上来。
\"这位就是白厂长吧?久仰久仰!\"
白毅伸手与他相握,笑道:\"同志客气,我是白毅。\"
竹子在一旁插话:\"东家,这是陈志远兄弟,陈大师傅家的二公子。\"
\"什么二公子?别瞎说。\"
陈志远大手一挥,震得围裙上的面粉簌簌往下掉:
\"街坊四邻都叫我陈老二,白兄弟您也这么叫就成!\"
这爽利劲儿把白毅也逗乐了。
陈志远转头朝那还攥着擀面杖的伙计瞪眼:
\"傻愣着干啥?赶紧把今早吊的高汤再过遍筛子,肠子再洗两遍。\"
伙计一缩脖子,灰溜溜钻回后厨。
陈志远压低声音道:\"白兄弟,咱这前头说话不方便,家父和鸿五爷都在后院候着呢,您二位随我来。\"
白毅颔首:\"劳烦二哥带路。\"
穿过飘着卤香的后厨,推开一扇包着铜皮的木门,眼前豁然开朗。
院子不算太大,但收拾得干干净净,挺不错的。
青砖墁地,角落里还摆着几盆耐寒的罗汉松。
最妙的是与戏园子仅一墙之隔,隐约能听到那边练嗓子的动静。
鸿老五看见白毅来了,连忙放下手中的茶盏,一边作揖一边走了出来。
“哈哈哈,白厂长,好久不见,一直想拜访,但是我这没找到门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