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绪二十六年五月十五日下午,经过一天半的龟速前进,西摩尔所率的八国联军终于抵达廊坊以南二十里处的落垡车站。
联军虽然带了几名工程师,并不需要自己动手修铁路,但全程边修边走,属实教军士们烦透了顶。
前方就是落垡车站,只见四周树林之间白雾蒙蒙,隐有杀气,西摩尔不敢前进,便停住部队,派一名军士前去探路。
那军士进了林子,西摩尔站在火车车厢门前遥望良久,才见他快步走回车前。
西摩尔见他头盔低垂,掩着半边脸,便问道:“Is there anything going?”(“那里发生什么了吗?”)
那军士沉默不答。
西摩尔朝随从看了一眼,随从走上几步,把军士拖到西摩尔面前。
西摩尔道:“talk to me!”(“跟我说话!”)见军士仍不出声,疑惑恼怒,把他下巴猛地抬起,出现在面前的,却是一张中国青年的脸。
霎时满车厢陷入惊骇。
那青年不由分说,腰刀早已向西摩尔胸前刺出,西摩尔惊慌之下,躲闪不及。
突然一声枪响,那青年扑地倒了。
西摩尔转头望去,见是参谋长俄国上校沃嘎克,手枪冒着灰烟。
“thanks,bro.”(“谢了,哥们。”)西摩尔擦了把汗,直起身来,拍了拍沃嘎克肩膀。
沃嘎克哈哈一笑,正待邀功,忽听一声梆子响,四处炮声大作。
铁路两侧树林之中,红潮奔涌,冲出无数义和团民,恰似翻江倒海,大刀长矛,一齐往火车上攒来。
西摩尔大惊,急下令迎敌,只是义和团来势汹汹,刹那已吞没铁路,架设枪炮已然不及,只得叫身旁日本士兵,举枪杆刀剑先在前扛住,自己则躲到后面,排兵布阵。
“拿住西摩尔的,重重有赏!”
倪赞清在乱军之中,骑着匹黑马,一身红袍,手举长刀往西摩尔的方向一指,厉声喝道。
西摩尔虽不通汉语,多少也听出来了点自己名字的发音,慌忙蹲到车厢深处。
此时联军已在车顶、车厢中架起数排机枪,弹火乱射,团民如被风扫落叶,一排接一排,纷纷血飞人倒。
西摩尔听得车外义和团惨叫连连,而己方军士毫发无伤,不禁得意,直身站起,看向车外。
倪赞清正在人群中纵马往来冲突,忽望见西摩尔的面孔,当即把手中长刀,劈空掷去。
西摩尔反应却快,忙低下身,刀擦着头顶飞过去了,吓得这位联军统帅,蹲在地下,瑟瑟发抖。
联军虽是武器精进,怎奈义和团人多势众,又毫不怕死,个个以命相搏,前赴后继,一时竟爬满火车。
爬上火车的团民,多被联军刺刀与机枪击落,但团民之众,团民之勇,竟似愈杀愈多。
倪赞清见己方死伤惨重,本有退兵之意,但此时众团民又已逼近车厢,当下斗志大起,便指挥众人继续冲杀。
号令刚下,轰隆隆几响,半空中炸起数团巨云,猛坠大地,最前面奔向火车的一众团民顿时血肉横飞。
倪赞清放眼一望,火光迷雾之间,但见火车侧翼已有联军架起炮台,急忙鸣金收兵。
团民虽不少殉难,却似杀红了眼一般,越受杀伤,越有冲劲,又是大杀一阵,被联军火炮轰击,难以进攻,方才退去。
这一番厮杀直从下午延至傍晚,联军虽未折一人,却已各自汗流浃背,毕竟义和团也只出动了一小部分。
西摩尔派三十名英国军士,驻守落垡车站,其余众人继续修铁路北上,但铁路被破坏得实在太严重,联军进度几近停滞。
那边倪赞清等西摩尔离开,带团民前去收尸安葬,英军见义和团暂无进犯之意,便未动武。
回到吕祖堂,立起灵牌,痛哭一场,倪赞清又率几名随从,快马赶至杨村车站附近,谒见聂士成部守军。
聂士成也不给倪赞清看座,倪赞清已先增一分怒气,质问聂军近在咫尺,为何不来相助。
聂士成道:“老夫彼时确曾听见喧哗,然吾军马正操练演习,故未相帮。”
倪赞清道:“操练演习,至于一整个下午么?”
聂士成喝了口茶,悠悠地道:“至于。”
倪赞清大怒,强忍住不发作,只是脸上微微变色,强笑道:“倪某人在宫中做侍卫时,也曾见识得聂提督英雄。如今洋人是我劲敌,还望提督与咱们义和团一道,同仇敌忾,莫怀异心。”
聂士成道:“既如此,倪首领可分我些人手,下回作战时,老夫定然与首领接应便是了。”
倪赞清听得,转怒为喜。离寨而回后,果然从林中小路带来三百人,交给聂士成,听凭指挥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