硕大的圆桌上,饭菜渐备,聂士成屏退左右侍从,把门关上,转身回到桌旁。
“吃饭,小顾。”聂士成道。
“顾旸不敢。”顾旸忙站起身推让。
聂士成坐下身来,举杯道:“干了这杯。”
顾旸笑笑,捧起酒杯,说道:“提督请。”
“哈哈哈哈哈!”聂士成瞧了他一眼,大笑道,“好小子,长大了!”说着,把酒一饮而尽,顾旸也放下心来,倾杯入喉。
“小顾,你知道老夫这回带你来,是为的甚么?”
“顾旸不知。”
聂士成微微一笑,叹了口气,说道:“近来天津义和团再起,势大喧天,杀戮洋人,毁坏铁路。杨福同统领奉命讨匪,战殁石亭,涿州又被攻陷,知州龚荫培绝食待死。又洋人虎视,内乱外逼,吾料一战在即。老夫乃直隶提督,国家遭难,自当身先士卒。”
顾旸惊道:“提督的意思是……”
“圣旨未下。只是一旦下旨,去在朝夕。”聂士成道,“老夫牵念家人,也记挂着你啊,小顾。”
“啊……”顾旸慌忙道,“顾旸哪里值得提督……”
“老夫一去,徐家必对你和阿黎不利。那时你二人便到聂府里来,定然无虞。”
“顾旸蒙提督举荐,得此一官,量徐家有何胆敢如此?纵他果真图谋不轨,我与阿黎便投奔提督,共为国家苍生效力而已,又岂有贪生怕死之理!”
“差矣,差矣!”聂士成摇摇头,“少年人气盛,老夫固知。只是以你武功之高,与其年纪轻轻断送在战场上,不如厚积薄发。待到中年,武学大成,开宗立派,桃李天下,那时救的是千千万万之人,乃至整个时代,岂非远胜过凭一腔孤勇,拼杀几个匪徒,枉死在枪口之下?”
顾旸听得愣在原地,猛然感觉他这些话有些熟悉。
他想起来,那时师父武安承责怪黄飞鸿远居佛山,不与国事时,自己也曾用类似的话为黄飞鸿辩解。未曾想兜兜转转,这番道理居然又落回自己身上。
“你年纪尚轻,又武艺卓绝,前途无量,不比那些个凡夫俗子、帐下小卒。你应做的事,原本与他们不同。……徐家若果然害你,务必记着,到聂府来。”
“可是提督,你……”顾旸忍不住说道。
“我?我不一样!”聂士成大笑一声,豁然站起身来,背起双手,几步跨走到窗前,“我沧桑半生,受君王大恩,领朝廷俸禄,食百姓粮米。君国苍生有难,老夫理应挺身,为彼请命。你原是江湖之客,又何须相比?你若拼将命去,老夫反以为不智也。”
是夜二人共饮,顾旸尽醉而归。
次日傍晚,顾旸散值,随从忽来报说聂士成出京去了,苏见黎也照例牵了小白马,带了小鸽子,来城门迎接。
顾旸惊怒,叱随从道:“何不早报?”
随从道:“小的也是方才得知,聂提督一早便在别门出城了。想来有意不教大人知道,以免离别伤心。”
顾旸道:“提督是为何事离京?”
随从道:“义和团欲毁芦保、京津铁路,聂提督奉旨前往保路。”
顾旸道:“提督昨晚还与我饮酒,如何今早便去了?他原说圣旨未下。”
苏见黎道:“我想那圣旨早下了,只是提督今日离京,昨夜便邀你赴宴,有事相嘱,兼作话别。”
“有理。”顾旸点点头,转脸向随从道,“你下去罢。”
随从离去,顾旸把苏见黎抱上马鞍,自在前牵着马,往顾宅走去。行过一程,仰头但见城角霜天,暮霭纷纷,便停住脚步。
“哥哥,你有些憔悴了。”苏见黎忽然说道。
顾旸回转头,见她清幽的一对眼睛,正瞧着自己。
顾旸微微叹道:“有志难伸,有仇难报,每日价只是开城门、关城门,当真不是滋味。……”
正说间,顾旸目光一紧,身子忽然纵起,便把苏见黎扑下马来,小白鸽慌忙飞到一边。
苏见黎未及防备,大惊失措,抬头看去时,只听马前几丈远的巷子墙下的草丛里,“咣啷”一声微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