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濯埃蹚着月色,走回府去,半路遥望见一彪兵马荡尘而来,喧动了几道寂巷。
奔及近时,却见为首那马上之人,正是老爹徐承煜。
徐濯埃见了,咬了咬牙根,停住脚步,转过身去。
“儿子!”徐承煜大叫一声,急忙翻下马来,踉跄几步,奔到徐濯埃身旁。徐濯埃白着眼,瞧向一边。
“你上哪去了?”徐承煜语气中带些责怪。
徐濯埃心中怨怒之情愈盛。
他刚要出言问起那事,徐承煜忽然伸手往他的臂袖上捏了两下,接着脱下那红毡大袄,走到他面前,哗地铺开,给他披在背上。
徐濯埃张到一半的嘴忽然滞住了。
“回府。”徐承煜牵过他的马来,回身传令道。
是时夜深露重,徐濯埃望着老父单薄龙钟的背影,眼眶微酸。
他拍马赶上前去,把大袄脱下来,又盖在了老父身上。
徐承煜倒是一怔,把大袄从肩上拉了一拉,微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拨马而行。
到得府上,徐濯埃送徐承煜回了卧房,徐承煜坐倒床边,打了个哈欠,笑道:“儿子大了,懂事了。”
徐濯埃掩了门,低声道:“爹,有件事,孩儿盼你如实相告。”
“甚么事?”
“十年前,江苏昆山安平村的那桩公案,究竟如何?”
“你如何又问起此事?”徐承煜道,“那夜的原委,为父不是早与你说过好多回么?”
“只是孩儿近来听到了另一种说法,道爹爹你才是那入室与安姨娘成奸,引起风波之人!”
“啊,哈!”徐承煜眼角抽动,发笑道,“此话从何说起?……你今夜见谁去了?是那苏家小姐?”
“我还见到了冷观。”
“冷观?”
“他把事情原原本本都说与我知了。安姨娘的宅子里,还留下了一句诗为证。”徐濯埃便把冷观的陈述,简要跟徐承煜讲了一番。
“……滑稽滑稽!儿子,你莫信他。那一夜的情形,为父与你说的千真万确。”徐承煜话语急切,“那冷观是受了流放之苦,怀恨在心,才北上京师,搬弄是非,想害死你爹呀!莫听小人挑拨!”
“那安姨娘的诗,又作何解?”
“那诗……”
“怎么两句的句尾,恰巧就一个‘慢’,一个‘寒’,应着这‘徐’和‘冷’呢?”
“那诗或许也有他解,只是为父一时还未相通,莫要听那贼一面之词。……”
正说间,有人来报道:“老爷,那几个人又来府外闹了。”
徐承煜焦躁道:“待我出去应付,莫搅扰太老爷!”
下人应命而去。
徐濯埃跟着徐承煜,快步走出门去,徐承煜在路上问道:“儿子,你是要把爹解送给他们么?”
徐濯埃道:“爹,不管事实怎样,你终究还是我爹。”
徐承煜微微停步,眼中闪动泪光,望着他道:“好,好儿子!……你记着,你爹虽有些不合你意之处,但这件事上,你爹问心无愧。你爹永远是你爹。”一面叫过随从来,教他去点兵马。
二人到了府门,望见顾旸、苏见黎共骑一马,冷观、柯琳共骑一马,正立在月下。
四人见徐濯埃并未把他爹绑送出来,都相顾忿忿。
徐承煜笑着掬手行礼道:“四位深夜前来,不知有何贵干?”
苏见黎咬牙道:“狗贼,你还我爹命来!”
“哎哟,苏小姐,”徐承煜笑道,“令尊之死,原与我无关。你找错人了罢?”
顾旸道:“放屁!分明是在你府上听见。”
徐承煜道:“此一时彼一时也。那时便有关了,此时便无关了。”
顾旸大怒,挥剑刚要冲上去,却见徐濯埃正使眼色。
苏见黎便拉住顾旸,转头跟冷观、柯琳对视一眼,回过脸来道:“狗贼,你我改日再会。”
徐承煜道:“各位不到府上做做客么?”
顾旸道:“人有三急,改日再取你狗命。”
“顾少侠,何不来府上解决?”徐承煜笑着,面色忽然暗沉,把手一挥,府门中涌出一片甲兵来。
“走。”冷观低叫一声,四人转马而去。
一路奔出内城,追到顾宅。顾旸和冷观把马牵进门去,刚要关门时,远远地一把长刀劈空飞来。
二人急纵身躲到旁边,只听“哐哐”两声响,抬眼望去时,却见那长刀落在地下,两名守将双刃出鞘。
“嚯!好俊的功夫!”顾旸赞道。
“大人过奖了。”二人道。
顾旸听了,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又说不出来。
徐家父子带兵赶到宅外,徐承煜叫道:“贼徒出来!”
其中一名守将扬声道:“徐侍郎。”
“嗯?”徐承煜斜了他一眼,“哪里轮得到你说话了?”
那守将道:“末将二人是受聂提督之命,前来护卫顾大人宅上的。聂提督还教小的们知会侍郎,顾大人如今已是朝廷命官,望侍郎放下私怨,共同辅佐朝廷,报效国家。”
顾旸等人也是此时才反应过来那奇怪的点,原来是守将换人了。
徐承煜听得恼火,厉声道:“我不能杀他,他便能闹我府衙么?”
那守将道:“聂提督还说了,侍郎与其这般相问,不如想想自己做没做甚么亏心事,这风波又是由谁而起。”
徐承煜大怒。徐濯埃挥扇,就要上前,却被徐承煜伸手拦住。
“爹?”
徐承煜闭着眼,大喘着粗气,咬着牙,额角上青筋迸起。良久,却道:“退兵。”
“爹!”徐濯埃大为不解。
徐家兵马便调转而回。
“爹,聂士成这回是骑在咱们头上拉屎呀!”徐濯埃不满,“在朝中咱们有爷爷撑腰,怕他甚么?”
徐承煜瞪着眼,阴声道:“那聂士成一介武夫,咱们今晚硬碰硬,他指不定干出甚么事来。”
说着,他抬起头,望向远方黑夜暗沉沉的丛林,咬牙道:“聂士成,这笔账我徐承煜记下了,日后必定和你慢慢地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