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徐桐早已回府,告知太后的意思,徐承煜颇为懊恼,打发徐濯埃下去,自先回卧房睡了。
徐濯埃心中沉郁,便到府苑里,一步一步,随意走着,把满地乌黑的月影,踩得楚楚摇荡。
“也罢,也罢。这回放过了罢。”徐濯埃喃喃道,“她为我骗娶,他又于我有救命之恩,爹又害了苏大人。他们要杀爹,本来在理,我本是欠他们的。只是……他终究是我爹。”
他在月下徘徊许久,忽听得府外吵闹,似有打斗之音,想到爹爹和爷爷都已就寝,不愿惊扰他们,便拎起折扇,自己跑出府去——先前有意与苏见黎相配的那根鞭,他已弃用了。
奔到门口,却见两名守将趴在地上,顾旸绰剑,昂然立于阶下。
徐濯埃怒道:“顾旸,本公子放过你不杀,又来搅扰么?”
顾旸却不答话,挥剑直刺过来。
金光一闪,把徐濯埃的双眼一晃,徐濯埃慌忙把折扇一挡,顾旸的剑力竟忽然退却了。
徐濯埃定睛看时,顾旸倒在地下呻吟,一手握着剑,一手捂着左腿,左腿抽搐不止。
徐濯埃想起顾旸今日跳出府墙时,被自己一枪打中墙瓦,想来他是把腿伤了。想到此处,不由得大笑道:“你有伤在身,也敢来战!”
顾旸爬起身来,瘸着一条腿,指着他道:“是老爷轻敌了。等我养好腿伤,来取你小命。”
徐濯埃冷笑一声,舞扇跃下,顾旸挥剑来迎。二人在月下拆了几招,徐濯埃见顾旸虽气力磅礴,下盘却愈发不稳,不禁精神倍长。
身后两名守将见了,便要去通报,徐濯埃听得动静,叫住道:“老爷和太老爷都已安寝,莫要打搅!看我生擒此贼!”
果然,十几招之后,顾旸碍着腿伤,渐渐站立不稳,左支右绌,只得虚刺一剑,卖个破绽,转身踉跄逃走。
徐濯埃叫道:“休走!”紧紧追去。
两名守将叫一声“少爷”,徐濯埃早已跑出。他又不允通报,二人又不能离开府门,没奈何,只得先在原地观望。
顾旸一面跑,一面回头叫道:“徐兄莫追了!且等小弟养伤再战!”
他越是这般叫,徐濯埃反而追得愈快了,又见顾旸腿伤,使不得那轻功,更加暗喜。
顾旸半瘸半跳地跑,绕开人多的街巷,跑到片林子,不觉间二人已追出两三里路。
顾旸果是武功根基深厚,虽然伤了腿,仍比徐濯埃跑得快。徐濯埃则已气喘吁吁,又望见那林子幽暗一团,心下不禁生疑。
顾旸听得身后脚步声渐停,便回头看去,见徐濯埃呆在了原地不动。他便轻叫一声,一跤趴倒,只撞得草木树丛簌簌作响。偷眼瞧时,果见徐濯埃又追过来。
徐濯埃追进林子数十丈远,却不见顾旸身影,环顾几圈无果。
正惶惑间,脚下枯草窸窣声起,徐濯埃想是毒蛇,急要拔脚躲开时,一记扫堂腿低低飞过,把他绊翻在地,黑暗中窜出两个人来,把他按住。
“狗贼!中你奸计了!”徐濯埃大骂不绝,刚要挣扎,借着斜照入林的月色看去时,却见按住自己右臂的人,形容明艳绝伦,竟是苏见黎。
“阿,阿……啊,苏小姐。”
徐濯埃不知怎么,鼻头就酸了。
再看左边那人时,是个男子,花白贲张的须发,脸上却颇光滑。
“徐公子,你认得他么?”苏见黎问。
“我……”
他不认识,却隐隐觉得有些眼熟,奇怪的感觉。
“他叫冷观。”身后突然响起顾旸的声音。
“冷……冷观?”
徐濯埃大惊失色,便要爬起,只是被按住四肢,动弹不得。
顾旸缓步走到面前,笑道:“徐公子莫怕,这回请你来,不是要取你性命,是有要事相告。”
“有这般请的么?”徐濯埃哼了一声,不经意间却发觉顾旸腿脚灵便,这才想到他是假装腿伤,存心诱自己前来,只是敢怒不敢言。
原来那时徐濯埃虽知顾旸武功高强,但欺他腿伤,斗过十几回合后还以为是自己的武艺大为精进了,因而莫名生出一腔信心,又见顾旸一瘸一拐,竟然轻敌,这才追来。
此时冷观问道:“徐濯埃,当年那一闷棍,可是你砸的么?”
“是我。那时我跑进房去,看你要杀害我爹,便出手了。”徐濯埃抗声道,“你对安姨娘欲图不轨,原是罪不容诛!”
冷观听得,哑然一笑,说道:“你小子还是蒙在鼓里?我不杀你。”
徐濯埃道:“怎么?”
冷观长舒一口气,便把十年前的那个夜晚,又仔仔细细讲述了一遍,只听得徐濯埃瞠目结舌,汗落如雨。
“我爹,我爹……我爹他……”
徐濯埃的话音突然哽住,片刻过后,忽然崩溃落泪。
“徐侍郎害死苏小姐的爹娘,又教我冷观蒙冤至今,还为你小子的一己私欲,父子合谋骗婚,同时伤了顾兄弟和苏小姐两人。”冷观淡淡地说道,“十年前的事,念在你不知情,冷某人便不跟你计较了。只是你爹徐侍郎,如今可谓是我们三人的公敌。他是必死的。”
徐濯埃平静地听完,泪水也慢慢凝在脸颊,沉吟良久,忽道:“你们要杀,便杀了我罢!我爹他岁数大了,他,他……”
冷观大笑道:“哈哈哈哈哈!你小子支支吾吾的,也知道你爹的罪大恶极,洗脱不掉罢!你又无罪,杀你作甚?顾兄弟或许大仁大义,苏小姐可是跟你徐家有杀父夺母之仇。冷某人就更不用说了,我这一头白发,我那十载年华,用甚么还?怕是一百个徐承煜也抵不回!”
冷观见徐濯埃陷入沉默,又道:“冷某人本想杀进徐府,把你那好老爹擒来,千刀万剐,是顾兄弟与苏小姐念在与你故旧之情,望能教你爹死得体面些。这才约你到此商议,识相的,你便把你爹绑了送出来,也免得我们再费力气,于徐府面子上也不好看。”
顾旸见徐濯埃不说话了,朝苏见黎使个眼色,苏见黎便道:“徐公子,你瞧这是谁?”
徐濯埃僵住的脑袋微转,只见幽幽的树丛之中,走出一个外国女子。
“柯琳?”徐濯埃一惊,轻声呼道。他刚要伸臂去抱她,想起场合不对,便收回手去。
“濯埃。你的士兵不让窝进去,我又遇到了苏小姐他们。”柯琳道,“我们说好了,在报纸上刊登徐老爷的事迹,教他名声扫地。”
“不,别……”
“濯埃,你有没有想过,和我走到一起?还是只是把我当成toy?”
“我当然,我当然是要和你走到一起,我……我已经跟我爹提过很多次了。”
“但结果又乳何呢?”
“他……”
“所以呀!我们要想走到一起,必须让你爹该变想法。你爹该变卜撩,那就必须把他甘出府去。他有那么多罪,害得苏小姐他们那么餐。”
“他有罪,我也不齿于他,可是……可是他终究是我爹啊!”
“你心里只有你爹,你想过我爹么?”柯琳一个英国人,说起“我爹”来,还真有些拗口,“他甚至是被你杀死的。可是,我直道他有恨大的罪,我是不是也没说甚么,还和你成为爱人?”
徐濯埃听得,顿时哑口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