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见黎去了父亲书房,又在府苑之中流连许久,但见府中各物,尽都以新易旧,并无一丝熟悉痕迹,心中念及父亲安危,不禁惆怅悲哀。
二人在府中简要清洗了血迹,乘着初暮雪色,匹马出城。
说起救义和团众首领的事,苏见黎道:“狗官多谋,你我孤掌难鸣,莫要再回去了。况且你未杀到毓贤,想来他早已离职,有意赚你,今番实属死里逃生。听说天津、北京义和团也已起势,不如乘着去北京之机,请他们去劫牢,顺便打听毓贤下落,以图日后复仇。”
顾旸道:“正是。这毓贤狗贼可谓把我拿捏得死死的。我本想把他擒住,折磨至死,故而不曾一击杀他,这点心思却也被他悉知,在马鞍间设伏伤我。”
二人为避通缉,沿着城外小路向北而去,餐宿于山野间的酒馆客栈,数日之上,已入直隶省地界。
这天中午,行到一片山路,忽然四下里梆子声响,两面杀出百余人,把二人团团围住。这些人赤黄衣冠,都执大刀长矛,看模样似都是十几岁的少年。
“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从此路过,留下买路财!”
为首的那少年立在山岭之上,众人中央,挥刀大喝道。
顾旸和苏见黎对视一眼,哈哈大笑。
那少年怒道:“这对狗男女,敢拿咱们义和团当耍笑!”
顾旸道:“如今真是甚么猫猫狗狗,也能叫做义和团了!”
那少年道:“你不见老爷们的衣帽么?”
顾旸笑道:“常听闻你们义和团有金钟罩之术,铜头铁骨,刀枪不入,我却不信。可教我试试看么?”
那少年一听就怂了,顿时哑口无言,许久才支吾道:“咱们义和团虽有此术,我却还未曾修炼至此境界。”
“你道看你衣冠,便是义和团,如此说来,我穿身黄袍,画条长虫,便是皇上么?”顾旸笑道,“小子,不是穿身红黄马甲,便叫做义和团的。赵三多前辈为救世人之危,揭竿首唱,可你道山东义和团为何覆灭?正是因为后继的朱红灯等辈,烧杀抢掠,不可一世,丢了这个‘义’字。既无‘义’,何以‘和’?”
苏见黎附和道:“说得正是。小娃娃们,你们正路不走,如何顶着义和团名号,反做起山贼强盗的勾当?不如各自回家,洗洗睡觉。”
此言一出,搅得众少年都有些恼怒,喧嚷起来,刀枪招摇,欲杀二人。
那少年的脸上更是红一阵白一阵,把刀一指,叫道:“老爷不听恁说教!晓事的,留下银子来!不然,俺们的刀枪可不长眼!”
顾旸道:“我二人身上,没得银子,只有金子。”
他说的本是实话,但这平淡又嚣张的语气实在激怒了这群少年。
那首领更是气得瞪眼张眉,刚要下令围攻二人,忽然身边的少年扯了他几下,附在他耳边似乎说了几句话。
那首领一面听,一面侧眼向顾旸、苏见黎频瞧,眼光中的怒气慢慢黯淡下来,等到听完,把大刀往旁边一拄,高声道:“请问你是顾旸师兄么?”
此言一出,两边山上众人都骚动起来。毕竟顾旸的大名在山东传得颇响,民间多知他杀洋人、逐狗官的事迹,也晓他后来又加入义和团。
此处虽是直隶地界,仍离山东不远,又多有山东的义和团余众逃奔直隶、京津,顾旸的声名亦随之广传。
顾旸听得,便道:“正是顾某人。”
那首领与周围众人对视一圈,满脸都是惊讶之色,忽然大笑道:“是顾师兄来此,莫说教导,便当真折辱俺一番,也值了!”
说着带众人一齐拜倒在地,朗声道:“兄弟姓刘,名呈祥,是静海县人。兄弟没出息,又逢乱世,常做些杀人放火、打家劫舍之事。听闻义和团起来,俺便带着一帮乡里弟兄,在此间响应,占住这片山头,劫掠过路客商,壮大队伍。不想冒犯到山东总坛的六师兄夫妇头上,果真是罪该万死!”
顾旸见他坦诚,倒也喜欢,苏见黎听他叫什么“夫妇”,只好习惯。
只是顾旸历来中计颇多,不敢上山相扶,便在马上叫道:“刘兄弟请起来罢。些微小事,何足挂齿!只是莫再行这打劫的勾当了。如今京津直隶也有义和团纷起,你若有心,可倡四方英雄之士,复兴义和团,共举大业!”
刘呈祥与众人起身了,说道:“说来不怕顾大哥笑话,这附近只俺们这一支义和团,俺们又都是村里的毛头小子,稀里糊涂聚在一起,又没有门路得见英雄。”
“那你可问对人了。”顾旸有些得意,“顾某人在这京津一带,也有些人脉……”
“圣旨到————”
突然,一声拖着长腔、尖锐刺耳的叫喊由远至近传来,压住了顾旸的话语,接着马蹄声响起。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人一骑,扬尘荡土,飞马而至。
马上那人,红缨冠,蓝马褂,白面无须,双手捧着一根金色的圆筒,似乎是皇宫里的传旨太监。
“顾旸接旨!”那太监叫道。
这一出实在太突然奇异,众山贼忘记了逃跑,而顾旸、苏见黎则懵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