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绪二十五年秋十月,朱红灯部山东义和团之势,已臻鼎盛。
他们在博平、长清一带对教徒劫掠杀害,波及百十家,甚至牵连到了不少平民,民怨四起。
经此两月,教徒教士死伤无数,山东巡抚毓贤不仅不着力镇压,反而仍以招抚为主,还撺掇朝廷免去了“剿匪”的蒋楷和袁世敦的官职。
就此,英吉利、美利坚、法兰西、意大利等列国纷纷表示抗议,要求把毓贤革职。朝野震动,慈禧太后下旨,责令毓贤对义和团“抚绥弹压,消患未然”。
毓贤虽痛恨洋人,却也不敢抗旨,当下派济东泰武临道吉灿升、沂州府东字三营军统领马金叙前往镇压。
此二人都曾剿捻有功,履历更是非同一般。
吉灿升曾任山东平度知州十余年,大兴文教,以清正爱民名。吉灿升离任后,继任官员但有不当,百姓辄呼:“使吉公在,何至于此!”其得民意如斯。吉官清名,在平度一带,竟至流芳百年。
说起那马金叙,则更是位响当当的人物。中日甲午战争之时,他负伤二十余处,率军千众,仍苦战不辍,据守虎山,终因无援而退,后又持续抗击日军。八国侵华之时,马金叙率四个儿子一同上阵,俘敌数名,直做到袁世凯总统府高等军事顾问,病故于民国元年,这是他的后话。
当下吉灿升与马金叙得令,收拾兵马,径往博平县而来。
十月十四日,朱红灯、于清水部与本明和尚部会师于博平县华严寺。
顾旸跟随本明而到,见四个团民抬着辆火红的大轿子停下,轿帘掀开,坐在轿中的正是朱红灯,一身红衣红裤,身披红袍。
轿旁的一个团民,扛着面赤旗,上绣着“兴清灭洋”四个大金字。
朱红灯下了轿子,顾旸与本明、苏见黎下马见过。寒暄既讫,顾旸便说起:“天津宣传之事,顾某已然做成,如今义和团之名在天津一带可谓大盛。”
朱红灯听说,喜道:“好!好!”
顾旸道:“如今此事做成,大师兄的承诺,也可兑现了么?”
朱红灯道:“甚么承诺?”
顾旸道:“大师兄曾在平原县有言,待我从天津回来,便教我做那兵马教头,传授团民武艺。大师兄身为群龙之首,想来必不食言。”
朱红灯听得,微怔片刻,忽然笑道:“我听闻朝廷又派两支军马前来讨伐。强敌压境,咱们应全力抵御那官兵鹰犬为是。”
顾旸笑道:“便是不教我练兵,连个虚名也不肯给我么?”
朱红灯见他语气古怪,心中不悦,道:“眼下战事紧迫,那教头之职,待破了官兵,封授未迟,六师弟又何必急于一时?”
顾旸冷笑道:“大师兄,你破得了那袁世敦,可破得了这马金叙么?顾某听说这马金叙是清廷名将,连日本人都惧他三分,远非那袁世敦可比。我义和团团民都是不通武艺的庄稼汉,又始终没有强兵利器,大师兄你却固步自封,纵然赢得一时,可赢得一世么?”
朱红灯大怒道:“你这浑小子,要乱我军心么?”
本明见朱红灯动怒,急把顾旸拉到身后,笑道:“俺这师弟心直口快,不懂尊敬,大师兄又何必与他计较?待俺好好教训他便是了。”
于清水也赔笑道:“正是正是,这毛头小子,当真不知好歹。六师弟,还不快向大师兄赔礼。”
顾旸哼地一声,手中剑光一闪,身子竟不知何时忽至朱红灯身后,那晓夜鸣剑勒在朱红灯脖子上,金芒四射。
朱红灯突遭惊骇,微微一叫,慌忙镇定下来,不敢作声。众首领和团民见状,也纷纷躁动起来,但朱红灯就在顾旸剑下,无一个敢向前。
本明转头望见苏见黎就在近处,左手举刀假意劈去,右臂从一侧伸出,欲擒住苏见黎。
苏见黎向后急躲,右手飞出,本明怕她金针,忙收力后仰,待直起身来时,苏见黎却已立在顾旸身后。原来她只是虚晃一枪,并没有真抛出暗器。
顾旸道:“朱首领,你原是个江湖郎中,是无数拳民百姓拥你为首,得以有今日。顾某人苦研武学,终有小成,来投朱首领,并无藏私之心,徒为国家。若能传与众弟兄,必增与那洋人枪炮作战之力,不想却遭朱首领疑忌,言而无信。这若只是我个人私事,倒也罢了,然则关乎义和团大计。众弟兄并未精修武艺,单靠一身蛮力与那些个请神蛊术,如何能立足长久?更有甚者,你借毁教之名,劫掠无辜,今日又乘四抬大轿,招摇过市,俨然已凌驾于众百姓弟兄之上,与那陈胜、洪秀全又有何异?”
这一番可谓戳中了朱红灯的心窝,当时又羞又恼,满脸涨红,但仍强忍怒气,沉默不语。
前方众首领和团民为他所慑,也都鸦雀无声,至多有人窃窃议论。
苏见黎道:“何必多言,一剑杀之!”
顾旸道:“朱首领敢于聚众起义,以抚不平,自然也做了些许好事,更何况是民心所向,义和团尊。我若杀他,是为不义,只是从此舍去。望朱首领和各位首领、弟兄,莫辜负了这义和团的一个‘义’字,今后好自为之!”
顾旸说罢,把剑在朱红灯喉间轻轻一弹,铮的一声,吓得朱红灯和众人都不禁惊呼。
不知何时,他的剑却已插在鞘里,携着苏见黎的手,径自离去,却无一人敢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