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时迟,那时快,锄头落处,一条胳膊竟凌空斩了下来,鲜血横飞。
惨叫之间,冷观却见那断臂之人不是吉峰禹,而是单裳庄!
原来方才吉峰禹眼见性命难保,把身旁的单裳庄从右肩向左一推,推到了冷观锄下,竟径直把单裳庄一条左臂卸了下来。
而吉峰禹在这一推过后,两侧仍藕断丝连的肩骨彻底分离,臂力丧尽,也只好强忍剧痛,捂着双肩,趁机逃走。
按说单裳庄耳力过人,若有人偷袭,完全反应得过来,但一者他没想到吉峰禹会乍施毒手,再者吉峰禹只是平平无奇的一推,并无甚么大动静,单裳庄又哪能提前听见料到。
单裳庄突遭剧变,不及反应,右手疾挥铁杖向冷观打来。冷观用锄头一格,把单裳庄震退数步,单裳庄叫声:“好家伙!”又提杖回击,这一下,却挺住了。
冷观眼见吉峰禹已逃出十几丈之遥,便要去追时,却被单裳庄缠住。
冷观本想速战速决,谁料单裳庄的武艺早已今非昔比。拆了几招,自己在力道上虽远胜于斯,但单裳庄左右架隔遮拦,点到为止,化重为轻,竟是密不透风,一时难以突进。
何况单裳庄已少一臂,在这眼盲臂断的黑暗与剧痛之下,尚且有如此功力,冷观不禁暗叫:“惭愧!”
月光之下又战了几个回合,冷观有些急恼了,不顾技巧,一锄一锄力重千钧,只往单裳庄头顶招呼。
而单裳庄的“六路八方杖法”却是在他眼盲之后,偶然触及武学灵感,兼之卓绝耳力,苦心孤诣琢磨而出,讲究的就是一个稳健,稳健中再求快、巧。
他耳边听得冷观锄头的风声呼呼作响,虽劲却直,反而更易防守了。单裳庄便一杖一杖地招架,间隙之中甚至还腾出空子,忽出一杖,往冷观胸前戳去。
冷观虽武功高强,却是欺他眼盲,只要快些胜他,不防他突然变招,急起左手,用掌心抵住杖头,当时戳得鲜血淋漓,忙抡起右手锄头,把单裳庄铁杖打开。
冷观负痛,深知自己掉以轻心了,寻思道:“古人云:‘穷而后工。’不想这厮眼盲之后,竟激发出这等武艺来,端的出神入化!他若目能视物,双臂皆存,其功力如何,又未可知。好在他仍是眼盲。……”
冷观想到此处,忽然心思一计,左掌假意先挥出,又收回,反把右手锄头劈下。
单裳庄听得动静,挥杖向右架隔时,却打个空,紧接着左边风声骤起,急向左防御,方才勉强抵住,只办得左支右绌。
冷观尝了甜头,便照例反方向重复了一遍动作,单裳庄又是勉强挡住,不禁骂道:“冷观,你欺负老单是个瞎子么?”
冷观笑道:“庄尚隐,你可算承认了。原来你就是被顾旸惩治的那个狗官单裳庄。”
单裳庄道:“是又如何?”
冷观道:“天下苦狗官久矣。实话告诉你,今日本没有甚么顾旸到来,冷某人早已传话与他,教他先走。所以陪你们做戏者,不过想借你二人力气,日后为我报仇而已。不想却连累得几个无辜!冷某人便为他们报仇!”
单裳庄骂道:“好,好啊!我早知你冷观不是个东西,只恨没有提早杀了你。”
冷观笑道:“你每日每夜练这瞎子杖法,不就是为了某日武功得成,杀了冷某人么?只是今儿个,你却必死无疑。”
单裳庄握紧铁杖,五官抽动,阴沉沉地道:“乾坤未定,尚不知谁死谁活。”说罢,舞杖如风,忽然扫起一地白雪,直扬到冷观脸上。
冷观拍出一掌,把那雪粒尽都震得粉碎,单裳庄铁杖却已离他腰间数寸。
冷观飞起一脚,把单裳庄连人带杖,向后踢回几尺,接着又玩起那声东击西的路数,单裳庄瞬时再落下风。
冷观觑着他破绽,又是一脚踹在单裳庄面门,一个筋斗,翻身倒地。
单裳庄不敢疏忽,忍痛挣扎爬起,一片黑暗之中,却听得六路八方,尽都是灌耳风声,倏倏袭来,只搅得他心神如癫,头脑爆炸,不由高声狂吼,挥杖向四周一通乱打。
冷观却坐在几尺开外,捡着地上一颗一颗的石子,随手往单裳庄周围乱扔。他瞧着单裳庄窘迫的丑态,暗暗冷笑,心想:“我倒要看看你这‘六路八方杖法’,如何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单裳庄表演良久,那一条臂膊渐渐乏力,便歇了铁杖,叫道:“大哥,饶了兄弟罢。奸淫女子、杀害无辜的是吉峰禹那小子,小弟愿与大哥同往诛之。”
冷观看戏看得倦了,石子也扔得累了,便倚在身后树上,微微笑道:“姓单的,你骗得过别人,骗不过我。冷某人知道你也是那奸淫滥杀之徒,跟那吉峰禹不过是一丘之貉。那吉峰禹我是要杀的,你,也一样该死。”
单裳庄“扑通”一声跪下,铁杖抛在一边,连连磕头,哽咽道:“求大哥饶命!大哥若有用得到小弟之处,小弟必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冷观打了个哈欠,淡淡地道:“你等恶徒,手下冤魂无数,他们求饶于你们之时,你们却为何不曾放过?”
单裳庄颤声道:“小弟还有一个几岁孩儿在世,至今未曾寻到。大哥宅心仁厚,怎忍看孩儿未曾长大,便没了亲人?求大哥可怜,饶我一命罢!从今以后,小弟必定改过自新,以性命偿还那些个枉死冤魂。”
“闭上你那臭嘴罢!”冷观忽然站起身来,把单裳庄吓得浑身一震,“你等狗官欺压无辜之时,怎不见去可怜他们的孩儿?你今日求饶认错,不过是怕死而已。我今日放了你,不知哪日,怕是连我都死在你手里。”
单裳庄心知求生无望,便把头埋在雪地里,嘶声道:“只求大哥赐我痛快一死!”
冷观一愣,接着哈哈一声冷笑。
“痛快一死?你不说我倒忘了。你想得却美。”冷观道,“你从前如何教那些良民忍受等死之苦的,今日冷某人便替他们还回来。”
冷观说着,把锄头轻轻搁在了单裳庄头顶。单裳庄惊得身子又是一颤,就此趴跪在雪地里不动。
月光凛凛,寒风如箫。
二人彻夜保持着这个姿势,仿佛两座冰雕,身上落满了白雪。
直到远山外的微光里传来一声鸡啼。
冷观高高举起锄头,猛地挥下,把单裳庄的脑袋劈成了一团烂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