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鹗与顾旸回了酒楼,回去路上,刘鹗说起:“方才所说之事,顾兄弟不必担心。鹗虽与革命一党主张不同,亦知彼此皆是救国之人,必相助而不相阻。”
顾旸听他说过这许多,还能怎生怀疑,当下心里对刘鹗放了八成的心——当然,他是官府中人,还是不能全放。
顾旸有心理阴影。
路上刘鹗又问起顾旸的仇人,顾旸便以毓贤之名对。
刘鹗惊道:“吾知此人。吾在山东时,也曾为他效力。此人心狠手辣,唯有一件好处。”
顾旸道:“他还有好处?”
刘鹗道:“他是个清官。”
顾旸失声哼哼一笑。
刘鹗笑道:“世人皆憎贪官,殊不知清官之恶,远大于贪官。贪官尤知己贪,尚能小心为恶;清官却以不贪为荣,倘若行恶,其恶必大。”
顾旸听得,心中一凛。
刘鹗道:“顾兄弟,你是官府之外的人,一些话与你说了也无妨。想我刘鹗,一意为国民开化风气,为与外国合作兴办矿业,修建铁路,也曾无奈贿赂朝中重臣。只是鹗之所愿,桩桩皆是利民之举。诸多官僚和所谓爱国之士,竟以汉奸唾我。谁知吾心?”
顾旸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得微微一叹。
刘鹗也叹道:“毓贤、刚毅等辈,戴清官之名,行滔天之罪,吾深恶之。”
顾旸道:“刚毅是何人?”
刘鹗道:“此人前些年做过江苏巡抚,如今进了朝廷,任军机大臣、大学士,与那毓贤之流是一类货色。”
顾旸听到那“江苏巡抚”四字,心念隐隐一动,总感觉在哪里听到别人说起过。
刘鹗又道:“此二者名为清官,实为国贼。吾早有着书之念,若哪日动笔写一部小说,定将此二贼的丑迹昭于今众,诫于后人。”
正说间,已到了酒楼,顾旸出言辞别,众人拉住,又饮了两杯。
眼看日落西山,顾旸执意要行,众人便又敬了杯酒,武安承叮嘱一番,霍元甲和刘振声下楼,相送数里,直出得天津城门,驻足半晌方回。
此刻苏见黎正坐在那小酒馆外,见那英国女记者柯琳竟突然掏出一把手枪,抵在了徐濯埃太阳穴上,不由得大吃一惊。
虽说徐濯埃骗婚可恶,但究竟人命关天,苏见黎便急站起身来。
酒馆掌柜和小二见状,吓得坐倒在柜台后面。
此刻自然是徐濯埃最惊恐,连酒都吓得醒了,当下颤声道:“柯琳小姐,你说过,你也不齿你父亲所为。我想你不会忍心杀我的。”
柯琳道:“可他肿究是我的父亲。”
徐濯埃眼见与仇家相遇,端的是冤家路窄,倒了大霉,心知再难脱身,只得说道:“柯琳小姐,你要杀便杀罢。只是能否依小生三件事?你若依了,要杀要剐,凭你吩咐。”
柯琳道:“你说。”
苏见黎本要发金针相救,听到此处也觉好奇,再者她看到柯琳脸上竟带着一层笑意,料她并不是真想杀他,便收了手。
徐濯埃刻意放大声音,似乎壮胆似的。只听他朗声道:“第一件事,可否让小生再饮三杯酒?我知你们西方最讲人道主义,小生的命已在你手里,便教我一醉,死得也能少些痛苦。”
柯琳道:“好。”手里的枪仍抵在徐濯埃头旁不动。
“多谢了。”徐濯埃从腰间取出那把折扇,“哗”地打开,左手一面摇着,右手颤巍巍地抓起酒壶,倒了满杯,“当”地一声放下,握起酒杯来,仰头入喉。
苏见黎从后方不远处,望见他摇扇子的那只手抖得厉害,差点笑出声。
“好酒!”徐濯埃高呼道,接着又倒了一杯酒,喝尽,又倒一杯。只见他恐惧的颤抖轻了许多,举杯的动作则愈发轻飘飘了。
徐濯埃倒满第三杯,忽然举杯向天,纵声叫道:“明月楼高!……休独倚。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说完,泪落如雨,哈哈大笑,“簌”的一下,猛饮而尽,接着“哐啷”一声,把那酒杯摔碎在地。
苏见黎听得,不禁心想:“他也是流浪惯了的人,如何这回却想家了?”
掌柜的望着那迸溅的杯子碎片,忙在柜台后掩起脸,欲哭无泪。
徐濯埃又道:“柯琳小姐,哈哈,小生醉了。你可应我第二件事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