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少侠武艺高强,义薄云天,况且正值年少,当为武林表率,兴国安民,岂能断送在此?”
“若能把顾少侠救出,为国家百姓谋一番事业,虽死何惜!”
“总归是这世道太不堪,才让这是非难辨。”
“低头的,不是好汉!”
“……”
顾旸趴在荒草之间,泪已哭不出,脑中不停嗡嗡作响。
肩上的担子好重。
他想起在蓬莱山时,师父为他讲过的春秋时期赵氏孤儿故事。
流血的公孙杵臼,抚孤的程婴夫妇,都是响当当的英雄。
只是那公孙杵臼引颈一刎,却留下程婴夫妇遭唾半生,辛苦一世。
看来有时候人活着还真不比那一死来得痛快。
况且,活着的,最终也难免一死。
仇归烟,去了。
辛真、辛诚他们,也去了。
他们用几十条生命的代价,才把他顾旸,从幽冥门前一步之遥,艰难托起。
只是,他们在托起他的同时,又把兴国安民、统率武林这样的重任,压在了顾旸的肩上。
就冲着他们那慷慨一赴,他这一生,便注定了不能碌碌无为。
虽说“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但大多人的名字,实际上是淹没在这历史的滚轮之中的。
能为家国做一番事业者,何其少。
能为家国做一番事业,何其难。
可无论能不能做得成,他注定是要去做了。
如若不做,上对不起国家百姓,下对不起这几十颗亡灵。
顾旸最初只是为了复仇而出山的。
当然师父也曾熏染过他一些天下之事,终不及他亲眼看到这个世界,所感受到的仇恨与快意,来得直接,来得暴力。
于是如今他不能只复那小小家仇了,更要复这些为他而死者之仇,更要复那饱受创伤的国家之仇。
只是,如何去做?
迷茫。
他一无钱,二无权,只有这一身还不算太差的功夫和拳拳之心。
兴国安民,没那么简单。钱、权、义,缺一不可。
说到兴国安民,他想起师父曾给他讲过的历代武林豪侠。
烟霞子身为蓬莱一门,自然先从开派祖师张三丰开始讲起了。
接着,又敷演到同时期的“武当七侠”和明教教主张无忌,再说到时代略前的南宋大侠郭靖、黄蓉夫妇和“神雕侠”杨过,以及北宋的丐帮帮主乔峰。
至于稍近的明朝清代一些武林高手,上及明末名将袁崇焕之子袁承志,下至本朝红花会总舵主陈家洛、天地会总舵主陈近南故事,顾旸反而是最后才听知。
相比于近代这些武林人士的履迹,顾旸更喜欢听师父从张三丰祖师敷衍开来的郭、杨故事。
从他们的故事里,他知道了,原来郭靖身为一代大侠,却总是被骂“傻小子”;原来“神雕侠”杨过能那般至情至性;原来印象里缥缈于云雾之间的张三丰祖师,不是什么神仙,也有年少时的悸动——
他曾与郭靖大侠的二小姐郭襄相遇,她赠给他一对铁罗汉,百年之后他却轻而易举地从身上摸出;郭襄建立了峨眉派,怀念着十六岁时杨过为她绽放的烟和霞,张三丰却在对面的武当山上,建立了武当派,守望着峨眉,和她。
当然,前辈们脱去神秘面纱的儿女情长,固然让顾旸流连,但更令他佩服的,自然是他们的侠义爱国之举。在这一点上,师父与他的看法却有些不同。
师父话音之中,虽不乏对乔峰、郭靖、黄蓉这样为家国天下殉身之士的褒扬,但更多的,却似乎是对杨过、张无忌一类功成身退者的向往,常引儒学大师孟子“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之语。
相比于“侠隐”,师父对于乔峰等人的捐躯赴国,颇有些不以为然。他认为,覆巢之下,已难护卵,何必再搭上自己这智勇豪杰之身。与其白白送死,不如归隐山林,厚积薄发,以谋东山再起。
顾旸回想到此处,忽然觉得有些熟悉,他想到自己当时向武安承为黄飞鸿大师辩护之时,也是说的类似的话。
但他能包容黄飞鸿,却包容不了自己。
或者说,是如今与古大异的形势,几十亡灵的寄托,还有这颗炽热的心,包容不了自己去做“侠隐”。
师父曾明确说过,他最敬重的大侠便是南宋时的杨过,道他仗剑而来,拂袖而去,深藏功名。
那时,顾旸受师父影响,也把杨过当做心中的第一偶像。
但时过境迁。
出山以后,经历过这么多,看过这么多,又埋过这么多。
他慢慢地更加崇拜起为守一座襄阳城、而与元军力战身亡的郭靖、黄蓉。
再者,他如今脑中一团乱麻,迷茫无向。
他想报杀家之仇,但眼下刚从毓贤府中逃出,自然是刺杀不得了;
他感觉自己仍不够强大,想提升自己武功,却不知该从何开始;
他想要兴国安民,但此时此刻,他却连行走,都不知该往何处走。
如今这个时候,他是甚么都做不得的了。
何不趁此时去拜谒武林先贤遗迹,向他们请教一番,索得些许灵感?
他想去襄阳。
他热切地想一览郭靖、黄蓉的遗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