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旸大惊,慌乱之下轻推她肩膀,她却抱得紧紧的。顾旸那双手又无处放,只得古怪地摊在半空中。
伏苹把头抵在他的胸前,小声哽咽着道:“顾大哥,都怪你,……都怪你。”
顾旸先是疑惑,本要说“如何怪我了?”,但细细想来,若非他抛下了伏苹,先去救其他人,她也不至于跟吉峰禹这流氓在渔家独处,并遭奸淫,那心善好助的渔人夫妻,也不至于被杀,他们无辜的儿女,也不至于回到家后,见到爹娘一夜之间变成了无头尸首。
再往前追溯,若不是他逞能要去丘县做内应,伏苹也不会为他而来,还被苏国南擒住拷打,自然也就没有后面的事。
同样,若非他去丘县,使那拙劣小计,也不至于被苏国南所诈,横死了无数义和拳的拳民。
的确,一切都是因他而起。
顾旸悔恨不已,但过去的一些事又浮上心头。他想起当街被杀死的那个男孩,还想起很多。
其实那些事便是自己不做,也会由他人来做。
便是伏苹这回不去找他,下回也未必不会去找他。
便是伏苹这回为己所救,下回也未必不被吉峰禹所蹂躏。
人的性与命,生来便由天注定了。
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强求不得。
人的一生有这样那样多的错误,倘若通通都揽到自己头上,岂不活得太辛苦。
想到此处,顾旸心里便好受了许多。
只听伏苹哭道:“顾大哥,……你娶了我好不好?我……我可以做妾。”
顾旸俯视着她头顶,点点白雪落在她乌黑的秀发之间,眼眶微酸。
他虽为她的境遇所感伤,但仍是果断地说道:“我不能娶你的。”
伏苹抬起头,望向他的面孔。
此刻她的眼睛离他的脸也就只有三五寸之距,泪痕与雪水在她的脸颊上相糅。
顾旸瞧着她婆娑动人的泪眼,不敢对视,咬了咬嘴唇,把目光移向一旁。
“我做你的妾,也不可以么?……我不会打扰你和她的。”伏苹仰着那空洞含泪的双眸,声调有些平静,但带着颤抖的哭腔。
“不。这对你,对我,对阿黎,都不公平。”顾旸似乎更加平静,又带点决然。
“男子从来三妻四妾。你不必喜欢我,我……只求你能娶我……”
“从来如此,便应如此么?”
风似寒笳,雪如狂沼。
不知何时二人已站在了一大片白色的软潭里,大雪积过了他们的脚踝。
伏苹搂住顾旸腰的双臂慢慢地、失落地松开了。
顾旸僵在半空中的手想要垂下来,却有些艰难,原来是风雪甚骤,差点把他的胳膊冻成了冰雕。
他鼓起勇气低下头看向伏苹。
她的神情忧伤,脸冻得通红,整个人脆弱晶莹,像极了颗一碰就碎的草莓。
“顾大哥,”伏苹说道,“今日一别,异日再见,我可能已死在吉峰禹那狗贼手里啦。”
她这般旁敲侧击的话,顾旸又如何不知?她求自己娶她,也有一个原因是自己能够给予她名分和保护。
“妹子,你莫说这般话。”顾旸道,“我虽不娶你,但也不会让那狗贼伤害你的。”
“他伤害得我还不够?”伏苹抬着悲哀的眸光,无助中又有些质问。
顾旸心中一震,顿时语塞。
是啊,虽然她经历的那些事,并非全是他的责任,但她若不来找他,也不会遭此伤害。
顾旸轻轻叹道:“都是我的错。”
伏苹独语似的道:“你没错。是我错了。”
顾旸道:“吉峰禹那狗贼,我下回见到他,就是他的死期,你放心。从今你就是我的亲妹子,我不会再让谁伤害你了。”
伏苹目光呆滞,怔怔地“嗯”了一声。
顾旸想她独自住在这萧索恐怖的村里,便道:“妹子,你若不介意,与我们同行,好不好?我有个好兄弟,叫做徐濯埃,他为人也是很好的,你可与他结识。”
“不必啦。”伏苹凄然一笑,“顾大哥,我会打扰你们的。”说罢,弯腰挎起竹篮,把头顶的积雪打理了几下,系上头巾,转过身去。
“你去哪里?”顾旸追了几步,叫道。
伏苹不回头,只是一步高,一步低地走,脚下嘎吱嘎吱地踩着雪,蹒跚向远方缥缈的雾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