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寿安宁, 寓意确实极好。”
张清皎勾起唇角:“可我依然觉得, 眼下尚且不到时候。既然以诞育有功作为封赏的缘由, 倒不如等到孩儿生下的时候再封如何?否则,总有些名不正言不顺之感。难免有人会在心里腹诽:说是诞育有功,这都尚未诞下呢,便如此迫不及待了么?”
“迫不及待的是我, 你倒是安稳得很。”朱佑樘长叹一声,“寻常人若听说我想封赏, 定然只会顺水推舟地答应下来。哪像卿卿, 这已经是第二回拒绝我了。如此视勋爵于无物, 将世袭罔替的封爵当成一个摆饰那般轻描淡写, 果然是高风亮节。我真该让人仔细写一写起居注, 在里头好好夸一夸你。”
闻言,张清皎忍俊不禁:“我倒是觉得,万岁爷似是对封爵有执念呢。明明有那么多种赏赐可供选择, 明明知道极有可能引来众臣的非议,为何却偏偏每回都选最隆重的封赏?仿佛若是不能给我爹封伯便不甘心似的。”
“既然是为了卿卿而赏,便自然该给岳父最好的赏赐。若不是最好的赏赐,我又何必给卿卿,何必给岳父呢?”朱佑樘挑起眉来,很是自然地接道, “上回便只给了些银两,我心里总觉得有些过意不去。若是这回依然只能给银两,怕是更觉得难受了。”
张清皎依偎在他怀里笑了起来, 她喜欢他不自知地说这种格外认真的情话。听起来是再正经不过的解释,亦是他发自内心的想法,然而却格外令她觉得欢喜。因为他所说的便是他所想的,这能令她一次又一次地意识到,他们是真的都心悦对方。他们不仅会全心全意地替对方考虑,还想将世上最好之物都带给彼此。
“既然万岁爷如此纠结,那便索『性』不给就是了。横竖也没有甚么名头,怎么都会让人觉得有些奇怪。咱们总不能公然与群臣说,因着我诊出有喜了,所以你想赏赐我爹罢。这种事哪里能说出口呢?”
“甚么?连最简单的赏赐你都替岳父拒绝了?这可不成。不能给最好的,那便退而求其次,赏庄子如何?田地比银两更实在些,不论是哪家外戚,都喜欢上折子求赐庄田。偏偏岳父却从来不曾求过,干脆这回便给他两三个庄子。”
“不,我早便想与万岁爷说了,庄田可不能随意赏赐。皇庄拢共也就这么些,若是将京郊的庄子都赏给了皇亲国戚,那咱们宫里又靠甚么作为收入来源呢?如果入不敷出,岂不是又会想出各种名目来搜罗钱财?先帝时期的传奉官,以及各地的镇守太监之所以经常监守自盗,可不正是因为宫中缺银两使么?”
“……卿卿说得有道理。不过眼下咱们要商量的并非庄田的问题,而是赏赐。庄田……我以后不会再轻易赏出去了。先前我也说了,经济庶务本便是主母之事。只是这些时日咱们都忙着其他事,所以并未正式将御马监交给你管束。等到你诞下孩儿后,精神足了,我便让王献事事都只向你禀报,听从你的调遣。”
“那我可得仔细筹划一番。说起来,我还不知咱们都剩下多少顷皇庄,又有多少处马场以及矿山呢。”据她所知,皇家拥有的都是正经的“实业”。土地、马场、矿山,若是经营得好,无疑都是聚宝盆,亦能推动她理想中的各种变革。
见怀里的人思绪又不知飞到何处去了,朱佑樘颇有些无奈:“卿卿,回到正题如何?咱们再说说给岳父的赏赐。既然我不想赏银两,你也觉得不能赏庄田,那我们便想个折中的法子如何?”
张清皎回过神来,仔细想了想:“既然要赏,便赏他喜好之物罢。譬如他喜爱对弈,可赏他一付上好的棋盘;又譬如他喜好读书,便赏他些难得一见的珍籍抄本就是了。这样的赏赐,方是最能让他高兴的。”
朱佑樘思索片刻,颔首道:“卿卿说得有道理。既然赏赐是为了让岳父高兴,自然投其所好更为重要。罢了,这回便按这样赏罢。等到孩儿出世后,再封岳父为寿宁伯——卿卿,到得那时候,你应该不会再拦着我了罢?”
张清皎眨了眨眼,点头道:“我说过,该得的封赏,我自然不可能拒绝。”
“就算卿卿拒绝,这回也休想拦着我。事不过三,那时候的我,可是谁都拦不住的。”朱佑樘似笑非笑道,轻轻『揉』了『揉』她的腹部:“罢了,时候不早了,咱们便不再多说了,赶紧些睡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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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张清皎便照常留在坤宁宫理事。朱佑樘独自一人去了乾清宫,卯着劲只用了半天就将政务都处置妥当了。中午他回坤宁宫用膳歇息,本想陪着自家卿卿消磨一下午,谁知不多时几位皇妹便来了。
“妹妹们年纪渐长,也都该亲自理一理事了。”张清皎向他解释道,转回首便有说有笑地与皇妹们说起了给她们安排了不同的事务。此种情况下,朱佑樘自是不方便继续留在坤宁宫,只得闷闷地去了乾清宫。
因着下午无事,他便将李东阳与谢迁召了过来,临时给他日讲。这两位先生如今既是他的日讲官,亦是经筵讲官,与他的情分也一如过去那般浓厚。尽管与刘健相比,他们二人的官职都并不高,但朝中几乎每一个人都心照不宣——这两位日后指定是要入阁的。至于究竟是什么时候的事,还须得看刘棉花什么时候能被弹走了。
于此时此刻的李东阳和谢迁而言,说入阁未免也太早了些。他们都绝非好高骛远之辈,即便是身负的官职不足以展『露』他们的才华,也没有空间让他们大展拳脚,他们亦兢兢业业从来不曾懈怠。
由于日讲的安排本来便有些随意,朱佑樘便以赏文华殿的初春之景为名,邀两位先生与他同去文华殿回忆往昔。自他出阁读书后,便在文华殿里度过了十年时光,李东阳和谢迁始终陪伴他左右。于他们三人而言,这都是一段漫长而又充满了故事的时日。
“陛下今日似乎心情格外好。”谢迁体察入微,笑道,“莫非是昨天宫里发生了甚么大喜之事?就微臣今天所见,几乎每一位内官脸上都带着笑意,乾清宫与坤宁宫的内官更是尤为喜悦。来乾清宫之前,微臣二人还遇见了竹楼先生,他正让人抱着他最心爱的琴,兴致勃勃地往坤宁宫去呢。”
“是啊,许久不见竹楼先生如此喜形于『色』了。”李东阳道,“微臣等便斗胆猜测,莫非是皇后娘娘有了喜事,所以宫中人人皆欢欣?若果真如此,那可真是值得庆贺的大喜之事。”不仅仅是后宫,前朝文武众臣何尝不是等皇嗣等得尤为心焦呢?若不是先帝年近三十才发现了当今陛下的存在,令众臣已经习惯了等得心焦的经历,恐怕奏请陛下广纳后宫延绵子嗣的折子绝不仅仅只是如今这样的数量。
朱佑樘清咳了一声,唇角止不住地勾了起来,依稀间还仿佛带着些许骄傲与得意:“日子尚浅呢。等到孩子诞生的时候,你们再高兴也不迟。”
“恭喜陛下,贺喜陛下!”李东阳与谢迁遂齐齐躬身行礼。无论是作为先生,或是作为臣子,他们都由衷地为朱佑樘感到欢喜。虽说朝中许多言官都认为皇帝陛下独宠皇后实在是很不妥,但他们都是看着陛下长大的,自然知道他最渴望的是什么。
加之先前他们也曾经为此开诚布公地谈过话,两人对于独宠一事已经没有任何意见——当然,前提是皇后娘娘须得诞下皇嗣,且不会恃宠而骄,做出无可挽回的错事来。从目前来看,这两项都已是毫无疑问了。
当然,于谢迁而言,还有一桩要紧事也随之解决了。那便是:有了皇嗣之后,他终于不会被继续当成攻击对象,被人认为他便是皇帝陛下至今膝下无子女的罪魁祸首了。
这时,他们已经行至文华殿。环顾着熟悉的景致,听着里头传来的琅琅读书声,朱佑樘颇为感慨:“朕当年便是在这里遇见了几位先生。与先生们有缘,或许意味着朕确实足够幸运罢。朕还记得,年幼的时候曾经厌倦过进学,若不是两位先生特意讲得有趣些,朕恐怕是怎么也读不下去书的。”
“好有趣之事,本便是幼童的天『性』。不仅陛下如此,微臣的儿女们亦是如此。”李东阳笑道,“陛下有所不知,微臣的口才远远比不上于乔(谢迁字),怎么也不可能如他那般,随口便将故事讲得惟妙惟肖。因此,每回讲课前,微臣都会特意将故事讲给家里的儿女们听。若他们喜欢听,说明微臣的故事确实有趣。若他们不喜欢听,陛下大概也不会喜欢,微臣便只得重新准备了。”
“原来竟还有这样的趣事?”朱佑樘笑了,“朕还以为,每回先生们都是胸有成竹呢。既能旁征博引,随口便能成章,亦能饱含稚趣,令人不由得为之会心一笑。”
“其实微臣也并非随口便能讲故事。”被誉为“尤侃侃”的谢迁笑道,“平日里读书的时候,我便会将那些适合讲给陛下听的事都摘出来,单独记下来。如此,给陛下讲授的时候便拿出来瞧一瞧,就时常都有新故事可讲了。”
“原来如此。”朱佑樘颔首道,“不知先生可否将记着这些故事的抄本给朕一本?朕也好做做功课,日后讲给皇儿听。”
“这便得且容微臣准备一段时日了。实不相瞒,这本小册子,臣已经借给了至交好友。”谢迁话音未落,朱佑樘忽然似是听见了什么,疑『惑』道:“难不成,先生的至交好友便是如今这位正在给皇弟们讲故事的讲官?朕怎么听着,觉得他讲的故事格外熟悉呢?”
谢迁侧耳细听片刻,笑道:“这可真是巧了,此人确实是微臣的好友。他名唤王华,是成华十七年的状元郎,目前正是翰林院修撰。年前刚被任命为文华殿的讲官,故而特意寻臣借了那小册子。”
朱佑樘细细听了片刻,点头道:“确实是才华出众。虽与先生讲的是同样的故事,却有自个儿的理解,讲道理亦是深入浅出。不若便让这位王爱卿也来担任朕的日讲官罢。仍以文华殿讲官为主,得空便来给朕讲一讲。”
“微臣便替他谢过陛下隆恩了。”谢迁行礼道,心中暗想:但愿今日的巧合,能令好友的才华得到赏识,从此仕途更加顺利。
作者有话要说: ╮(╯▽╰)╭
王华大家可能不是很熟,但王华的长子你们一定都知道
→ →,猜猜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