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
周可成回过头来,阳光透过窗户照在儿子年青的脸上,仿佛一面镜子,映出了年轻时候的自己。有这样的儿子自己又有什么可以忧虑的呢?想到这里,方才心中的感慨已经烟消云散,他拍了拍儿子的肩膀,笑道:“镰成,你想不想在埃及呆几年?”
1571年夏,南京户部。
知了!知了!
窗外老槐树上的知了发出的叫声几乎连成片,吴伯仁有些烦躁的抬起头来,虽然屋内四角铜盆里都堆满了冰块,但他还是觉得心底一股股火气在往外冒。他有些烦闷的将手中的毛笔往桌上一丢,站在一旁侍候的户部员外郎见状赶忙上前问道:“大人,怎么了?”
“把外头的知了赶赶,吵死了!”
“是,是!”
吴伯仁一开口,院子里立刻动了起来,不过转眼功夫,十几个小吏便拿着竹竿,拍打起院子里那几颗老槐树上的知了了,可知了声并没有随着他们的拍打而变弱,反而更加响亮起来,仿佛是在嘲笑人类的无能。吴伯仁烦闷的站起身来,将几案上的账薄文书扫落在地:“没用的东西,还不来人把那几棵老槐树都给我砍了!”
“是,是,来人,快拿斧头来砍树!”那员外郎忙不迭喊道,他也不知道今天吴大人是哪根弦搭错了,脾气这么不好,按说往日里他挺好脾气的呀?怎么今天突然看谁都不顺眼?不过上官说的自然是对的,更不要说这位吴伯仁吴大人了。
看着手下那副噤若寒蝉的样子,吴伯仁突然感觉到一阵无力,他心里很清楚这不过是自己无能的表现,什么时候自己怎么变成这个样子,难道如周可成说的那样,权力带来腐败,无限的权力带来无限的腐败,自己不知不觉间已经便权力改变了。
“大人,树都砍了,接下来该怎么办?”
看着属下小心翼翼的样子,吴伯仁无力的摆了摆手:“就这样吧,我今天有点累,就先回去了,剩下的明日再说!”
“是,下官恭送大人回府!”那员外郎赶忙让到一旁,向吴伯仁长揖为礼。
在南京的每个人都知道,大明权力最大的人是辅佐朝政的摄政申王殿下,但众所周知申王并不喜欢南京,用他自己的话说南京这地方冬天是个大冰窖,夏天是个大火炉,加上他在海外又有许多领地要管,所以一年到头他呆在南京的日子屈指可数,而天子年岁又小,身边又没有有力的宦官,所以大明的权力实际上掌握在外朝几位相公的手中。而无论南京人如何划分,吴伯仁都是属于那几位之一,甚至有不少人还认为他才是外朝的真正首领,原因很简单——兼任户部尚书和公债事务委员会主任的他掌控着朝廷的钱袋子,如今的大明朝,没有什么都可以,没有钱可是万万不行的。
但被世人认为掌控着大明命运的吴伯仁却并没有像想象的那样随心所欲,原因很简单,在他执掌户部这几年以来,他发现朝廷所负担的公债数字在以每年一成半的速度增长,从靖难战争结束时的一千零九十三万两千五百三十五银币已经增长到一千四百七十三万九千四百五十七银币了,而大明眼下一年中央的收入扣除支出是负九十三万七千两,这还是拖欠宗室外戚大批俸禄的结果。
与大明中央财政日益窘迫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苏松常三州经济飞速增长,由于长江流域内河航运的高速发展,位于长江入海口的这块土地的纺织业、金属冶炼、机械制造、造船、航运、海外贸易、建筑、金融等行业的发展可谓是突飞猛进,仅以金融为例,每年大明发行的公债有七成以上都是在松江府的公债交易所包销的,昔日闻名海内的晋商、徽商、广商、闽商在这三州的海内外商人面前无不黯然失色,财富正以一种惊人的速度向这块土地汇集,日本的大名、豪商、朝鲜的松商、东番的酋长、南洋的国王、巨贾,无不以在黄埔江畔拥有一栋自己的庄园为荣,投资办厂的更是大有人在。这三州的土地价格早已是匪夷所思,就拿吴伯仁自己为例,靖难战争结束后,他在黄埔江畔买了大概八十顷地,按照现在的地价,这八十顷地价足够买下小半个南京城。像吴伯仁这样最早一批跟随周可成的人,他们在短短二十年内积聚的财富足以和莫卧儿皇帝、大明天子比美。
而高度集聚的财富又同时伴随着惊人的贫穷,仅仅江南制造局就雇佣着超过二十万工人,这些工人都是除了自己的双手之外便一无所有之人,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在这里绝不是一句空谈。
以吴伯仁的头脑,他当然能看出如此巨大的繁荣后面隐藏的危机。他也曾经数次劝说周可成是否可以放缓一下脚步,以他们所拥有的财富,即便如何挥霍都足够了,那何不与朝廷同始终?或者改朝换代也不是不可以。像这样下去,与在漏舟之中痛饮又有什么区别?而这一次周可成却一反常态,拒绝了吴伯仁的劝谏。
“难道大人是已经老了?老的听不进忠言?”想到这里,吴伯仁禁不住叹了口气。
“老爷!”香二娘迎了上来:“徐先生来了,妾身让他在书房等你!”
“文长来了!”吴伯仁闻言大喜:“二娘你让厨房做道鱼生,再拿一壶绍兴黄酒送到书房来,文长最喜欢这个的!”
“是!”香二娘应了一声,她犹豫了一下:“老爷,我看徐先生这次像是有事而来的,您要小心些!”
“小心什么!”吴伯仁笑道:“他徐文长在松江每日忙的脚不沾地,来我这里肯定有事!他难道还会夺我这个差使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