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臣镰成接过杯子,大口啜饮,温热的液体涌入喉管,将舌头火辣辣的刺激冲淡,他吐出一口长气,叹道:“父亲,还是蜂蜜水好喝!”
“是吗?”周可成笑了起来:“等你到我这个年纪,就明白有时候酒才是最好喝的!”
“有时候?”
“嗯,当你遇到烦恼的时候!”周可成将杯中残酒一饮而尽:“可惜不能多饮,今日一杯便够了,否则有害无益!”
“父亲莫非是为了不能追击敌军的事情而烦恼吗?”中臣镰成问道。
“嗯!兵贵胜,不贵久,这仗已经打了一年多了,已经拖得太长了!”周可成叹了口气,声音里满是厌倦:“真想早一天回到淡水,一大早起来,约几个朋友牵着猎犬去河边猎鹿呀!”
“是呀!离家这么久了,我也有些思念大和的寺庙了,每年的这个时候,寺庙就会送很多年糕、葛粉果子、柿饼、渍物、红豆饼和柿叶寿司来,尤其是柿叶寿司,那是用柿树上的叶子包裹着鲑鱼片、海菜、饭团和梅子做成的,是孩儿最喜欢的,每次遇到,孩儿都会吃的撑住了才罢休,为了这个还受过几次母亲的责罚!”
“哦?还有这等事!”周可成笑了起来:“你母亲却没有和我说过,若你真的喜欢吃,可以让几个师傅和你一起到大明来,让他们在这边做给你吃就是了!”
“那怎么行!”中臣镰成诧异道:“那些都是寺庙里的僧人,我怎么可以为了一己的口腹之欲,破坏他们的修行呢?”
“这有何难?”周可成笑道:“日本有寺庙,大明也有寺庙,你让他们来大明的寺庙里挂单修行,顺便让他们做点吃食给你不就行了?这样他们还可以以大明所长,补自己所短,到时候还要感谢你呢!”
中臣镰成一愣,旋即笑道:“父亲说的不错,那我立刻写信给寺庙的几位师傅,问问他们愿不愿意来!”
父子二人正说笑间,周可成突然听到外间传来沙沙的声响,他皱了皱眉头:“镰成,外头动静有点不对,你出去看看到底怎么了?”
“是,父亲大人!”中臣镰成走出帐篷,旋即又重新回来了,兴奋的说:“下雪了,好大的雪呀!”
周可成霍的一下站起身,走出帐篷,雪花飘飞,落在儿子的身上,在头发间融化,不远处的哨兵跺着脚。尽管周可成穿着厚毛呢外袍,依旧觉得寒冷彻骨,他下意识的缩了缩脖子,向远处洪水漫过的湿地望去,已经是一片皎洁。
“哈哈哈哈哈哈!”周可成突然大声狂笑起来,整个人前仰后合,连腰都站不直了,中臣镰成吓了一跳,赶忙上前扶住父亲,问道:“父亲,您没事吧?”
“没事,我很好!”随着笑声的平息,周可成借助儿子的帮助,重新站直了:“我只是太高兴了!”
“太高兴了?”
“是的,老天这一次还是站在我们一边呀!”周可成指着正在下的雪:“这样的天气,敌人就算长了翅膀,也得等雪停了之后才能走了!”
“是呀!”中臣镰成也明白过来了:“我怎么没有想到呢?”
“不仅如此,如果温度继续降下去,原本被洪水泡软的湿地也会因为冰冻而重新变得坚硬起来了,足以让战马驰骋,而敌人却烧了不少营寨!”周可成笑道:“所以我说老天这一次还是站在我们一边了,镰成,你立刻传我的命令,先前准备上船的命令立刻作废,骑兵们准备好马,随时等候命令!”
“是!”少年挺直了身体,转身离去。看着儿子的身影消失在雪花中,周可成满意的打了个喷嚏,重新走进帐篷,给自己重新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
大雪一直没有停歇,积雪很快淹没了脚踝,粘结在靴子上结成冰壳,仿佛白色的胫甲,使士兵们的脚步拖沓而又沉重,背上的包裹让每个人都像是一个个驼背怪物。士兵们一步步的挪动,不时有人滑倒在地,少有人会帮助其重新站起,有的人依靠自己的能力站起,有的人则就这样躺在地上,再也起不来,很快被雪花覆盖。积雪下什么都有,有石块,有树根,但最可怕的是窟窿,有的人一脚踩进窟窿里,扭断了脚踝,没人会管这些倒霉蛋,大家都自顾不暇。每个人都清楚,只要一停下来那就死定了,老兵告诉新兵,撤退中最危险的其实不是敌人的追兵,而是疲倦、饥饿、受伤和雨雪,尤其是雨雪天气,伤寒杀其人来不比刀剑慢。在刚刚离开营地的时候,他们行列整齐,人多势众,但随着雪越下越大,他们的行列开始稀疏,有人走失、有人摔倒、有人逃走、有人疲倦的倒下,现在的人数还不及当初的四分之三。
终于一声号角从行列的前面传来,领队的军官停下脚步,命令士兵们停下休息。很多人的腿已经没法打弯了,就这么直挺挺的摔倒在地。还有点力气的人用匕首去掉腿上的冰雪,从怀中翻出还没有冰冻的干粮,塞进口中慢慢咀嚼。绝大部分人已经 没有力气说话了,他们直挺挺的躺在地上,喘着粗气,等待着再次出发的命令。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间两刻钟便过去了,恢复了一点体力的士兵们开始活动了起来,已经没有干粮的人开始在旁边已经冻僵的同伴身上摸索,看看能不能发现剩下的口粮,活人是肯定不会给的,为了一小块肉干,亲兄弟也会拔刀相向,这个时候一口干粮就意味着生与死的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