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菩萨心肠的不是我周某人,而是圣上。我离开南京时,圣上说天家不靖,骨肉相残,却让百姓受苦,他于心有愧,所以一边打仗,一边还免征夏粮,让百姓得以休养生息。周某把丑话说在前头,如果有人敢欺上瞒下,把圣上恩德往自家口袋里塞,那周某就只好让他见识见识霹雳手段了!柳师爷,你听清楚了吗?”
“听,听清楚了!”柳师爷听到这里,已经是浑身颤抖。
“好了!”周可成拍了拍对方的肩膀:“我也知道朝廷俸禄微薄,所以士大夫不得已收些陋规这也是不得已,所以留下那两成便是与丘知县的,权当是养廉之用,这两成拿的合情合理,谁也不能说他的不是,让他尽管放心!今后便照此办理,夏税中便拿出两成来予以州县官,不使廉士受贫穷之苦!过去的事情便既往不咎了,若是在这两成之中另取的,就莫怪周某人无情了。”
“是,是!在下便替丘知县多谢大都督了!”听了周可成这番话,柳师爷不禁大喜,赶忙跪下磕头。虽说明代夏秋两税中秋税才是大头,但一县之夏税拿出两成来可是个不小的数字。由此看来这位大都督是个通情达理的人,今后的日子看来要好过多了。
“谢就不必了,柳先生坐下说话!”周可成指了指右手便的椅子,笑道:“据我所知,丘知县是去年到任的吧?”
“不错,正是去年的三月到任的!”柳师爷小心的答道。
“那应该与相邻州郡的官员都已经熟识了吧?”
听到周可成这么问,柳师爷心中咯噔一响,小心答道:“有些熟识,有些倒还不熟!”
“嗯!”周可成点了点头:“柳先生,周某是个直性人,有些话就不绕弯子了。也不瞒柳先生说,我军之所以直取湖口,便是因为这里是‘江湖锁钥、水陆通津’,只要占据了这里,我的舟师就可以直入鄱阳湖,可以随意攻打湖边的州县!这个道理柳先生应该明白吧?”
“学生不过知道些刑名钱谷,对于军国之事却是不懂的!”柳师爷垂首答道。
“那柳先生觉得若是我的舟师入了鄱阳,那些临湖的州县守不守得住呢?”
“朝廷王师所向,自然是土崩瓦解!”柳师爷这次说的却是心里话,周可成的舟师如何他是不知道,但攻城的大铳却是亲自领教过的,现在脑袋上的疤痕还没全收口呢,鄱阳湖边那些州县很多已经几十年没有修缮过城墙了,比起湖口只会更差,只要打过去的有湖口这里一半厉害,后果便不问可知。
“柳先生这么觉得就好!”周可成笑道:“也不瞒柳先生说,我接下来便是打算分兵攻略赣北,但不教而诛是为不仁,所以我想要请丘知县修书与那些州县的父母官,把湖口的情况讲述一番,告诉他们只要如这里一样,便可继续留任,百姓安堵。若是顽冥不化,那王师一到,自然是玉石俱焚,悔不当初了!”
“大都督请放心,学生回去后一定会劝说东主!”明白了周可成的用意,柳师爷悬在喉咙里的那颗心总算是放下来了,在他看来这也就是举手之劳。
“好,那这件事情就拜托柳先生了!”周可成笑着拍了拍手,旁边的侍从送上一只托盘。
“些许意思,还请柳先生收下,事成之后另有重谢!”
县衙。
暗绿的浓荫在周遭幽幽地笼罩着,浓荫外阳光耀眼。两只白色的小蝴蝶翩翩地飞过来,忽上忽下地转了一个圈,又双双飞走了。丘知章拿着一本《四书集注》,看了小半个时辰,却才看了两页,往日熟悉的文字看在眼里却好像一只只蚂蚁,在纸上爬来爬去。说来奇怪,虽然是夏日,但丘知章却觉得浑身上下发冷,胸膛空空落落的,浑身上下都不得劲,这种情形,是过去所从来没有过的。她不由得用双臂抱紧了自己,竭力试图抵御,结果,却咬着牙齿,霍地站立起来。
“来人,快来人!”
“老爷,什么事情?”家仆飞快的跑了过来。
“柳师爷呢?快把柳师爷叫来!”
“柳师爷?”那仆人有些错愕的抬起头:“柳师爷出城送钱粮了,还没回来呢!”
“怎么还没回来,莫非有什么变故?”丘知章强压下心中的烦躁,挥了挥手。仆人走到门口又被叫住了。
“柳师爷回来后,立刻让他来见我!”
仆人离开后,丘知章又重新回来椅子旁坐下,他又拿起那本书,强迫自己看了下去,但终于还是放下了。为了避免打扰主人,这会儿仆人和丫鬟都暂时失去了踪影,院子里显得愈发静悄悄了,只有微风吹过摇动竹枝的声响。丘知章皱着眉头,歪在凉椅上,仰望着天上朵朵浮荡的白云,开始默默地想心事。他觉得自己正处于一个十字路口的当中,一边是通向光荣的权力之巅,而另外一边则是通往毁灭的深渊,问题是哪一条才是对的呢?
“哎,你们朱家人为了争夺帝位打仗,又与我何干?却把我牵扯进来,一会儿是顺,一会儿是逆。其实我丘知章辛辛苦苦十年寒窗,只是想做个官儿,谁在那个位置上对我来说都一样,为何不你们自己打一场,谁赢了谁就是皇帝,何苦来折腾我!”
丘知章突然发现,自己前半生费了多少心血精力,使出平生本事,好不容易才考上了举人,外放到了个有油水的州县,正想着攒点本钱,谁知却遇到这等事!他的泪水不禁漫上了眼眶,心中的那一股子气愤和憎恨,也不可抑制地再度迸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