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好似利剑,搅动着戚继光头顶的将旗,让其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战鼓声一下下仿佛敲在自己的心脏上,尽管已经不知道听了多少次,他依旧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微微颤抖。他咬紧牙关,竭力不让身旁的部下看出自己内心的紧张。
“南塘,贼军的火器好生犀利呀,连藤牌都遮挡不住!”
戚继光没有回答,只是点了点头,他可以看到敌人的营垒和城墙上不断喷射出的火光和白色的烟雾,己方的行列中不时有人倒下,原本密集的队形开始变得稀疏,地面上随处可见尸体和遗弃的武器。随着距离寨墙越来越近,戚继光下意识的握紧拳头,他感觉到一阵刺痛,那是指甲刺入掌心,他顾不得疼痛,下意识的自言自语道:“冲进去!”
“掷弹兵上前!”赵家升大声喊道,第一个拔刀出鞘,站在寨墙后面,他心里清楚最危险的时候来临了,这些敌人肯定是挑选出来的选锋——否则不可能撑到现在,已经至少有五分之一的人倒下,换了普通的军队早已被击溃了,希望最后一招能够奏效,他可不认为这些菜鸟能够在白刃战里撑下去。
胸墙后的铳手们排成若干条纵队,好空出路来让掷弹兵上前,他们都是腰圆膀粗的大汉,从背后的褡裢里取出一个个装满火药的榴弹放在地上,这些榴弹是由两部分组成,一部分是装满黑火药的竹筒,为了便于投掷下面有一个长长的木柄,酷似放大版的木柄手榴弹。赵家升看到掷弹兵都已经就位,又透过射孔看了看敌军已经冲到壕沟前,正在忙着往壕沟里丢土袋,赶忙大声喊道:“点火,向壕沟方向投掷!”
尽管赵家升在之前就已经叮嘱过部下,但绝大部分掷弹兵还是刚把引信点着便扔出去了,只有少数人才依照上司命令的那样稍等待到引信烧到一半才投掷,其结果就是大部分手榴弹落地时并没有立即爆炸,有的甚至还摔熄了,但还是有大约三分之一的手榴弹在人群中引爆了。
凭借敏锐的眼力,戚继光隐隐约约的看到了守军投掷的手榴弹,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在人群中就闪现出十几团摇曳的火光,在火光中他看到人群在摇晃倒下,一次呼吸之后他才听到连绵不绝的可怕爆炸声,仿佛来自远古的轰雷,让他的脊梁震撼。
“继续!”赵家升大声喊道。掷弹兵们捡起第二枚手榴弹,点着引信,向外投去,这一次绝大部分人都有意识的稍微等了一会才开始投掷,也投掷的准确了许多。两枚手榴弹在空中碰撞,然后爆炸,产生的冲击波将烟雾吹散。赵家升看清剩下的敌人丢下武器,开始转身逃走。他长出了一口气,至少自己不用下上刺刀的命令了。他转过身,用尽可能欢快的语气对士兵们喊道:“除了放哨的人,所有人都坐下休息,很快城里就会送水和吃的来!”
“想不到,想不到贼人的火器竟然如此犀利!”看着溃退回来的人们,王本固有些张口结舌。
“看来没有攻城器械硬攻是不成了!”戚继光叹了口气,这是他最不希望看到的情况,时间是战争中最为宝贵的东西,按照缙绅们提供的消息,兰芳贼们这几个月来大肆扩军,而且在金山卫的仓库里硝石、硫磺、生铁等军用物资十分充足,金山卫当地又不乏巧手工匠,又有讲武堂培训出来的大批军官,这些新募之兵战力也不可小视。如果自己顿兵城下拖延下去,情况很可能会向对己方不利的方向发展。
营垒里,赵家升接过杯子,掺了甘蔗烧酒的鱼汤流入口中,将他口中的苦味冲散。一群壮丁挑着扁担进来,向士兵们分发食物和掺了淡酒的鱼汤,但绝大多数人都只喝不吃,过度的紧张和战场上的火药味破坏了绝大多数人的胃口,只有少数有经验的军官才若无其事的大口咀嚼吞咽。赵家升放下空碗,闭上眼睛,耳边传来窃窃私语和轻微的抽泣,有人在哭泣!赵家升没有起身斥责,他知道这是一个战士的必经之路,每个人第一次上战场都会恐惧,勇士和懦夫的区别是勇士能够战胜恐惧,而懦夫被恐惧所战胜。
“大人,敌人撤退了!”一个声音将赵家升从思绪中惊醒,他站起身来,向远方看去,只见远方敌人的旗帜正在缓慢的向后移动,他赶忙揉了揉眼睛,唯恐是自己看错了。直到确认自己没有看错,赵家升才觉得热泪盈眶,两颊湿润。
“终于,我们终于守住了!”
金山卫,讲武堂。
铛、铛,铛!
钟声响起!
每个人都停下脚步,侧耳倾听,他们神色紧张,放下手中的活计向广场跑去,人群就好像河水,向城堡中心的广场汇集。学员们依照自己的班级、排成整齐的方阵,等待着命令。
“从第一声钟声响起算不到半刻钟!”唐顺之竭力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得意。
“嗯,都是唐公教导有方!”徐渭笑道,随即叹了口气:“关键时候还是讲武堂的学员们最靠得住呀!”
“那是自然!”唐顺之得意的捋了捋颔下胡须:“大都督别的都好,就是麾下夷狄之兵太多了!”
徐渭闻言笑了起来:“话也不能这么说,当初大都督起家时他不用夷狄之兵用什么?大明也有色目、鞑官、狼兵呀!再说这讲武堂也是大都督命人建的,十年树木百年树人,有些东西也不是一朝一夕之功嘛!”
“文长说的也有道理!”唐顺之有些不情愿的点了点头,不过他旋即道:“不过这一次我便要让大都督看看,谁才是真正的国之柱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