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胡府。
“老爷,老爷!快醒醒,宫里有旨!”
胡宗宪睡梦中醒来,看来管家那张混杂着惊惶和兴奋的脸,迷迷糊糊的问道:“什么事情?”
“老爷,宫里公公来,有给您的诏书!”
“给我的诏书?”胡宗宪此时已经完全清醒过来,他皱了皱眉头:“现在是什么时辰?”
“刚刚过初更!”管家答道。
“过初更?宫里早就下锁了,怎么会有诏书?难道是出什么大事了?”胡宗宪暗想,原来为了保障天子的安全,天黑之后紫禁城九门便要下锁,除非有圣旨都禁止进出,虽然嘉靖已经在西苑住了很多年了,但这个规矩还是没有改,除非是十万火急的大事,否则都不会深夜传旨。
“你请传旨的公公稍待,我马上出来!”胡宗宪吩咐完管家,翻身下床,开始穿外衣,他的夫人也早被惊醒了,看着正在穿衣的胡宗宪,不安的问道:“老爷,这三更半夜的圣旨传你入宫,会不会是——?”
“夫人你无需担心,应该是临时有要紧事!”胡宗宪笑道:“我去接旨,你无需担心,继续睡便是了!”
“这个样子我怎么睡得着呀!”夫人叹了口气,坐起身来:“老爷,万事小心!”
胡宗宪点了点头,他穿好衣服,又擦了把脸,来到花厅,对管家道:“快把香案准备好,准备接旨!”
“胡大人!”一旁的太监连忙笑道:“此乃天子手诏,无需如此麻烦!”
胡宗宪闻言一愣,旋即笑道:“也好!”他敛衽下跪,那太监便宣读诏书,果然内容十分简单,只是让胡宗宪立刻随其前往西苑。待到那太监宣读完毕,胡宗宪接过诏书细看,果然笔迹印玺都没有什么问题,但他心中还是有点不确定。
“胡大人,请随我出发吧!”
“好!”胡宗宪点了点头,他随太监一路赶往西苑,进了精舍心中突然咯噔一响,只见徐阶、李春芳、黄锦坐在屋内,三人的手臂上都扎着一条白色麻布,神色悲戚。
“三位这是——?”胡宗宪惊讶的指着徐阶手臂上的白麻问道。
“胡大人,坐下说话!”徐阶指了指自己右手边的椅子:“圣上昨晚亥时驾崩了!”
“什么?”胡宗宪身体晃了一下,伸手抓住一旁的椅子才没有坐到地上,徐阶接下来说的什么他根本没有听清,只觉得耳边嗡嗡作响,他下意识的后退几步,坐在椅子上,便感觉到两行清泪从脸颊淌了下来。
“胡大人?胡大人?”徐阶见胡宗宪的情况有点不对,赶忙喊道:“你怎么了?”
“没什么?”胡宗宪擦了擦脸颊上的泪水:“听闻圣上驾崩,学生惊慌莫名,有些失态,还请徐大人见谅!”
“徐大人对先帝忠爱之心,让徐某十分钦佩!”徐阶叹了口气:“昨晚我来西苑面圣,讲了几件事情,先帝突然重病发作,御医救治不及,已经随列祖列宗而去。先帝临去世前,立景王为太子,令其监国,让我和李大人辅佐太子。”
“且慢!”胡宗宪打断了徐阶的话语:“徐大人,您说先帝让您和李大人辅佐太子?可是严相才是首辅,您才是次辅呀!”
“胡大人!”一直沉默不语的黄锦终于开口了:“当时咱家就在圣上身旁!徐大人方才说的句句属实,至于为何圣上选用徐大人和李大人辅佐太子,咱家就不知道了,也许是因为严大人已经是耄耋之年,精力衰颓,对于国事已经有心无力了吧!”
听了黄锦这番话,胡宗宪的额头上已经渗出了一层薄薄的汗珠,黄锦方才那番话虽然听起来平平淡淡,却是暗含机锋。依照大明的政治规则,天子是帝国所有权力的来源,上至首辅、下至巡检,所有帝国官僚的权力都直接或者间接地来自天子的授权。因此大明官僚们的实际权力和地位与其表面上的品级和职权并不是一一对应的,而是取决于其与权力核心距离的远近,因此当时正七品的六科给事中外放当一省布政使(从二品)被认为是平调,甚至左迁。既然如此,那一旦天子去世就意味着政治大洗牌,因为官僚原先与皇权的关系被完全打碎重新建立。这也是胡宗宪竟然当面打断官职地位在自己之上的徐阶的话也要提出质疑的缘故——如果他承认嘉靖临终前跳过严嵩,而委任徐阶和李春芳为辅政大臣遗诏的真实性,那就意味着严嵩无法得到辅助新帝继位的拥立大功,被排除出未来的权力核心,对于整个严党来说都是灭顶之灾。虽说胡宗宪从严格意义上并非严党的一员,但不管怎么说他也是严嵩的门生子弟,即便是为了一己之安危祸福也必须要出头发声。而黄锦作为司礼监掌印太监,嘉靖的身边人,他这番背书就更为有说服力了,更不要说在李芳和陆炳远在留都的时候,黄锦实际上还掌握着两厂,对锦衣卫有莫大的影响力,像这样一个重量级人物站在徐阶一边发声,其分量可想而知。
“胡大人!”李春芳此时也开口了:“先帝是亥时驾崩的,通知景王的信使要天亮才会到,是徐大人力主先请你来西苑的!”
“多谢徐大人栽培,学生感激莫名!”胡宗宪站起身来,长揖为礼,汗如雨下。李春芳的意思很清楚,拥立景王登基的大功就是今晚这屋子里的四个人,本来根本没你的份,是徐阶开口硬把你拉进来的,你小子还敢开口质疑,未免也太不识好歹了吧?
“胡大人,你不必谢我!”徐阶笑道:“我请你今晚来不是为了一己私利,而是出于公心,你文武双全,是难得的人才,景王、不太子需要你!大明也需要你!希望你也能出于公心,为大明效力!”
“是,学生谨遵徐公教诲!”胡宗宪长揖为礼,然后才重新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