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苑,仁寿宫,谨身精舍。
“让开,快让开!”徐阶以自己的身体所能允许的最快速度跑过走廊,口中呵斥道:“快替我通传黄公公,我要立刻面圣!”
“可,可是圣上刚刚才睡着!若是打扰——”小太监犹豫的答道。
“去,一切干系都有本官承担!”徐阶猛地挥舞了一下右臂:“快去!”
小太监被徐阶脸上的表情给吓呆了,在他的印象中这位阁老的脸上从来都带着温和的笑容,举止从容优雅,而此时徐阶青筋暴露,肌肉扭曲,完全是另一个人的模样。
“是,是!”小太监飞快的转身向院子里跑去,徐阶在门前来回踱步,不时恼火的跺一下脚。
“徐阁老,徐阁老!”从院子里出来的却是黄锦,只见其笑嘻嘻的对徐阶道:“啥事情把您都急成这个样子了,圣上昨个儿咳嗽了一晚上,天快亮才睡过去,您这事要不是什么天大的事情,要不咱们几个合计一下先拿个章程出来,等到圣上醒了在——”
“裕王跑了!”
“什么?”黄锦仿佛根本没有听清楚,笑道:“裕王怎么了?”
“他跑了!不在王府了,你听明白了吗?黄大伴?黄公公?”徐阶终于再也忍耐不住,爆发出来。
“跑了?裕王殿下?”黄锦的面部凝固了,他张了张嘴:“他干嘛要跑?跑哪里去了?”
“现在还不清楚!”徐阶答道:“不过有很大可能是南下了!”
“南下?”黄锦愣了愣,脑海中突然闪现出一个可怕的念头:“难道是,难道是?这不可能吧?”
“有很大的可能?”徐阶神色冷峻:“否则他干嘛要跑?他又能跑到哪里去?”
“这,这——”黄锦六神无主的跺了跺脚:“徐阁老,你在这里稍待,我立刻去叫醒身上!”说罢黄锦便飞快的向院子里跑去,全然顾不得将徐阶撩在门口是何等的无礼。
片刻之后,黄锦回到门口,低声道:“徐先生,您随我来!”
精舍的空气中弥漫着汤药和血液的气味,徐阶皱了皱眉头,这真是一个再糟糕也不过的时间点了,但身为辅臣,自己必须面对这一切,这就是自己的工作。
嘉靖斜倚在软榻上,脸色十分难看,虽然他的眼睛里还闪现出冷峻的光,但不难看出他的肉体已经很难继续支撑下去了。
“徐先生,你把具体的情况说一下!”
“是!”徐阶磕了个头:“今天早上,北镇抚司查办冯保被杀一案的人得到裕王府的婢女报告,说殿下最近的情况有些怪异,整日里躲在屋子里,门都不出,有些怪异。负责查案的百户便以为殿下可能是发了癔病,便带着太医院的人来查看。却不想殿下看到北镇抚司的人便从窗户跳了出去!”
“窗户跳出去?”嘉靖问道:“竟然到了这种地步?”
“不!”徐阶摇了摇头:“当时那百户害怕殿下把自己弄伤了,便带人追赶,却想不到殿下像疯了一样,拼命反抗挣扎,而且力气大的惊人,最后竟然从怀中拔出短刀,向胸口自刺了三刀。”
“什么?”嘉靖的身体一阵剧烈的颤抖:“那你怎么说载垕他跑了?”
“后来经由御医和殿下的妻妾查看,这个裕王是假的!是个替身!”
“假的?替身?”嘉靖瞪大了眼睛:“到底是怎么回事?徐先生你再说一遍!”
“御医替那个裕王止血的时候,前来照料的妻妾突然说这不是殿下,只是一个长得很像的人罢了。经由宗人府的人确定,确实此人并不是殿下。而从裕王情况变得怪异的时间来看,殿下应该至少在三天前就已经离开王府了!”
“三天前就离开了!”嘉靖的牙齿发出剧烈的摩擦声:“那个替身呢?有没有查出背后是谁主使的?”
“有一刀刺入心口,伤势太重,已经死了!”徐阶低声道:“不过据微臣推断,殿下最大的去向是江南!”
“江南?”嘉靖的眼睛危险的眯了起来,就好像一头即将捕食的猫科动物:“你是说背后是南边那个兰芳社在捣鬼?”
“嗯!”徐阶点了点头:“不过这只是微臣的推测,还没有切实的证据!”
“不用什么证据了!寡人也是这么看的!”嘉靖长吸了一口气,从起伏剧烈的胸口不难看出他的激愤:“兰芳社必须死,周可成必须凌迟,徐先生,你明白了吗?”
“臣遵旨!”徐阶赶忙低下头去:“那裕王呢?”
嘉靖没有说话,如果不是闪动的目光,几乎就是一具没有生命的蜡像,半响之后他才低声道:“既然他已经逃出北京城,就没有把寡人当做他的父亲,那寡人就没有这个儿子了!让宗人府从宗谱中除名,废为庶人!”
“是!”徐阶沉声道,身为一个父亲,他能够感觉到天子身体中蕴藏的巨大痛苦,他想要说些安慰的话,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徐相,你传景王入宫!寡人要册封其为太子,让其监国,你和李春芳两人辅佐其政事!”
“太子监国?”徐阶闻言一愣,抬起头来:“圣上您——”
“徐先生,你看寡人这样子——”话刚说到这里,嘉靖的脸上突然闪过一丝病态的嫣红,随即身体剧烈的颤抖,鲜血从口中涌出,昏死过去。
“圣上,圣上!”徐阶赶忙抓住嘉靖的手臂,大声叫喊起来。屋内顿时一片忙乱,黄锦叫来在隔壁屋守候的御医,经过一番处置之后,嘉靖总算是慢慢苏醒过来,他看着徐阶,脸上现出一丝苦笑:“先生,大明的天下和载圳这孩子就劳烦你了!”说完这句话,他的眼睛便又重新闭上,再也没有睁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