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两?那三百人岂不是就是一万五千两?怎么会有这么多人前来求学?都是些什么人?”也难怪胡宗宪如此惊讶,嘉靖时候银价远比明末时候坚挺,即便是在东南之地的中产之家,五十两白银也是一生的积蓄,能够为子弟拿出这么一大笔钱学费的人家,至少也是当地的富户了。胡宗宪可不觉得大明东南的富家子弟有这么好武。
“什么人都有!”
“什么人都有?”
“没错,有倭人、有东番蛮酋子弟、有朝鲜人、有南洋的,当然,最多的还是大明的,有南直隶两浙,还有闽地的!”
“什么?怎么会有这么多地方的!”胡宗宪吓了一跳:“东番土人也还罢了,怎么倭人、朝鲜人、南洋人也有,这些人都是怎么来的,荆川先生就不担心这些人学了武艺后遗祸后世?”
“大人请放心,这方面兰芳社早就想到了!”项高笑道:“从这一批开始,这讲武堂招生就开始要推荐信了!”
“推荐信?这又是什么?”
“类似于我们大明的荐书!”
“难道那些倭人、朝鲜人、南洋人也是有荐书,不,推荐信的?”
“不错,要不然远隔万里,他们怎么知道这个讲武堂?”
“那是何人给他们开出的推荐信?”
“主要是兰芳社的和议众!”项高耐心的解释起来,原来随着兰芳社贸易的不断扩展,周可成也不断授予兰芳社有着紧密联系和共同利益的各国商人、领主“大首领的朋友”的称号,比如朝鲜的王贞父子、纳屋的今井宗久、天王寺屋的津田宗达、东番的阿坎、疤脸、吴伯仁叔侄、林希元等人。在拥有“大首领的朋友”这个身份后,他们有权力直接向周可成写信,晋见周可成,提出要求,周可成也会时常以私人的名义向他们咨询,请求帮助,实际上这些人就形成了一个兰芳社顾问团,一个不具法律效力但却颇据影响力的集团,而日本人则给这群人起了一个非常日本化的名字“和议众”。而讲武堂踏入正轨之后,周可成就规定该学堂的生员中的七成必须持有推荐信,而拥有相当一部分推荐信资格的便是这些朋友们。五十两的学费决定了讲武堂的学员不可能来自社会中下层,必然是来自有产阶级家庭之中;而周可成耗费心力搞讲武堂可不是为了给江南缙绅老爷培养军事骨干的,而推荐信这一制度又确保了讲武堂的生员是来自那些与兰芳社有着紧密经济联系的家庭之中,这样一来,就确保了兰芳社拥有一批与其有共同利益的军事骨干,以确保雇佣军的忠诚。当然,如果有非常出色的军事人才,如果其出身贫苦,在考验了其忠诚之后,也可以通过给予奖学金的形式予以入学。
听完了项高的这番解释,胡宗宪虽然未能完全明白这一番复杂规则的背后用意,但也越发为周可成的谋划心惊。他想了想之后问道:“项公,你替我问问文长,我家中也有两个不成器的子弟,可否也能去讲武堂历练一番?”
“啊?”项高闻言一愣,旋即点了点头:“明白了,我想问题应该不大!”
送别了项高,天色已经昏暗,仆人敲门询问什么时候进膳,胡宗宪却全然没有胃口,只让送了碗云吞来,草草的吃了点便了事了。面对即将到来的一切,胡宗宪已经完全没有数年前在休宁驿馆遇到吴伯仁时的踌躇满志,而是身临高处的不胜寒和茫然。这几年来他虽然在南方御倭,但对于京师的局势却是一点也没有放松。通过老师和友人们的往来信笺,他知道朝廷的局势已经处于一种非常微妙的情况,帝国的统治者和所有者——当今天子隐居在西苑之中,表面上什么都不管,只顾着清修,但实际上又把一切都置于指掌之中。他听任严嵩为代表的一批官员收揽贿赂,肆意妄为,把帝国弄得一塌糊涂,只要他们能够替自己承担骂名,给予足够的财富供其享乐;与此同时他又表面上宠幸景王,用其乃牵制身为长子的裕王,这样他就可以不用册立太子,以免朝廷出现第二个权力中心。他就好像一个技巧高明的杂技演员,在一条悬空的麻绳上,虽然脚下就是万丈深渊但他本人却自得其乐。而自己却是这位杂技演员手中抛玩着的某个鸡蛋,一想到这些,胡宗宪就忍不住对项高和唐顺之感到由衷的艳羡。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胡宗宪叹了口气:“大勇有之,大智就未必了呀!”
松江府,码头。
这时,离开船的时间大约还有半顿饭功夫。不过,青石板铺成的路上已经密密麻麻地聚满了人,其中大多数是青衣小帽的市井平民,也有一些方巾袍服的缙绅儒士。他们的表情神态也各不相同,有的强压下心中的狂喜,有的惊惶错愕,还有的似乎愤慨不平。
“海大人来了!”
“海大人!”
“海大人!”
叫喊声仿佛一阵风,在人群中掀起一片波浪,人们都竭力踮起脚,向前挤去,企图看的更清楚一点。但人群是那么的拥挤,大部分努力不过是徒劳,反倒让维持秩序的衙役们苦不堪言,发出叱呵和恐吓声。
“海大人还没到,别挤了!”
“再挤老子可就用打人了!”
这时,一个身材消瘦的中年男子出现在青石板街道的尽头,身后跟着一个仆人,挑着两只笼箱。那男子的出现立刻激起了人群的一片欢呼声,无数只手臂如树林一般举起来。
“海大人来了!”
“果然是海大人!”
海瑞停下了脚步,众人的欢呼声仿佛一堵无形的墙挡住了去路,他停下脚步,向众人做了个团揖,人群静了下来。有人高声喊道:“海大人,您不要上京,留下来吧!”
“对,留下来吧!”
海瑞眼角微酸,几年来的一切涌上心头,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他强压下汹涌的心潮,对众人道:“朝廷有令,海某岂可抗命,做那不忠不孝之人?不过,不过——”说到这里,他突然将仆人的挑着两个箱笼盖子掀开,露出里面的数十本书和几件旧衣,一床毯子,些许杂物,示于众人:“海某在松江数载,两袖不加一文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