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楼!”严嵩脸上却没有丝毫笑意:“你看清楚,这是汝贞写给我的私信!”
“私信?”严世蕃一愣,赶忙把信翻过来看了看,这果然是一封胡宗宪写给严嵩私信的副启(正式信笺外附加的信,由于没有称呼落款,明清两代士大夫往往会把重要的内容写在副启之中,而正文往往只有形式性的问候)。严世蕃很清楚当时的政府公文里不乏各种虚夸之词,但在私底下士大夫之间的信笺中就少多了,尤其是以胡宗宪与严嵩的特殊关系,这封私信中的内容的可信度就更高了。说到底,胡宗宪骗朝廷、骗天子那是天经地义,骗严嵩又有什么意义呢?两人早就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了,真的严嵩倒了霉,他这个闽浙总督还能讨的好去?
“爹爹,您是说那周可成的夹板船真的有这么厉害?”
“你听说过吴伯仁吗?”
“吴伯仁?”严世蕃皱了皱眉头:“有点印象,应该是有听说过,但记不太清楚了!”
“今年的新科二甲进士,也是胡汝贞的得意门生,御史吴世衡的公子,你想起来了吧?”
“哦哦,想起来了,想起来了!”严世蕃拍了拍自己的脑袋:“上次胡汝贞不是还写信给我为他这个弟子请托嘛,原来还是那个吴御史的儿子,想不到这科竟然中了二甲,倒是给胡汝贞争了不少脸面。怎么?爹爹怎么知道这个人?”
“这个吴伯仁写过一本书,叫做《海上荡寇志》,这书讲的就是周可成率领船队击破巨寇曾一本的事情。‘其舟长五十丈,横广六七丈,名曰夹板,内有三层,皆置大铳外向,可以穿裂石城,震数十里,人船当之粉碎’这段话就是《海上荡寇志》中的原话!”
“啊!”严世蕃一愣,旋即笑了起来:“敢情这胡汝贞是照抄他弟子的原文了,也好,这吴伯仁应该还在京中吧,便把他叫来问一问,不就知道是否有虚夸之词了?”
“嗯!老夫已经派人去了!”严嵩神色凝重:“如果是假话也还罢了,问题是如果是真的,那应该怎么办呢?”
“这个——”严世蕃的神色一下子变得难看起来,他原本不过将这信笺当成戏谑之词,但如果像严嵩说的那样,周可成的船队真的那么厉害,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海上,江中毕竟不一样吧?”严世蕃有些犹豫的答道:“毕竟江口暗沙颇多,海舟未必能入江吧?更不要说隔断漕运了!”
“漕运关乎朝廷存亡,岂可轻忽?再说汝贞也不是妄语之人,他之所以写私信给我,就是不想引来御史的攻讦!显然在他看来,周可成已经有引舟入江的办法了。”严嵩眉头紧锁。
“那爹爹的意思就是要放人啦?可现在已经弄到三法司同审了,也不是我们一家说话就能左右了!”严世蕃叹了口气:“而且西苑里面那位也一直态度不明,他那个样子,谁都不敢表态呀!”
“是呀!”严嵩少有的显露出颓然之色:“当今天子行事,无可无不可,想要恩归于上,怨归于下;结果就是百官束手,各怀私心,这样国事又怎么能够不日益败坏呢?这样下去,早晚要生出大事情的!”
“老爷,少爷!”正当严嵩在慨叹的时候,严府的管家在门外道:“吴伯仁吴公子已经到了,正在外间等候!”
“那好,请他进来吧!”
吴伯仁有些忐忑的看着眼前的这栋邻水阁楼,传说中权倾天下几二十年的严家父子就在这间二层水阁之中,饶是他这几年来见识广博了不少,又刚刚中了进士,也觉得手足颤抖,心下有点发虚。
“吴公子!”严府管家从门内出来,躬身做了个“请”的手势:“老爷和少爷都在楼上等候,请!”
“有劳管家了!”吴伯仁不敢怠慢,向严府管家拱手为礼,然后方才进门上楼,只见这水阁并不大,但陈列却十分精致,几件书画摆设无一不是举世罕见的精品,世人说天下奇珍都是先进严府挑选之后方进国库,现在看来这话恐怕是真话。吴伯仁上得楼来,只见门旁站在一位俏丽婢女,撩起珠帘道:“有贵客到了!”
吴伯仁赶忙进得门来,向当中罗床上那个白发老者敛衽下拜道:“泉州吴伯仁拜见严相!”
严嵩上下打量了下 跪在地上的吴伯仁,点了点头道:“你便是吴伯仁吧?既然是汝贞的弟子,那就是自家人了,不必拘礼,起来说话吧!”
“多谢严相!”吴伯仁磕了个头,站起身来,垂手而立,他这次才看到屏风旁还站着一人,正用唯一的一只眼睛看着自己,应该就是严世蕃,赶忙躬身道:“弟子方才未曾看到严侍郎,未曾见礼,还请恕罪!”
“罢了!”此时的严世蕃并没有表现的像传说中那么目中无人,他指了指书架旁的一张圆凳,示意吴伯仁坐下:“今夜召你前来,不是为了别的,而是有事相询!”
“是,弟子自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只是不知是何事?”
“这本书是你写的吧?”严世蕃走到吴伯仁身旁,露出手中那本书的封面来,吴伯仁一看,正是自己写的那本《海上荡寇志》,点了点头道:“正是小人所写!”
“那这段话是真是假?”严世蕃将书翻倒某一页,指给吴伯仁问道。吴伯仁一看,却是自己描述周可成舰队中的夹板大船的,他心下已经明白了几分,点了点头道:“侍郎大人,学生当时正在船上,书上所写的都是亲眼目睹的,自然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