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苑万寿宫,谨身精舍。
房间里除了南边墙上的三清祖师像和香炉之外,便再无其他陈设,嘉靖盘腿坐在明黄色的蒲团上,手中拿着一张青藤纸,口中念念有词。麦福在他身后侍立,而严嵩跪在一旁,双目低垂,不时抬头窥看一下嘉靖的脸色。
“伏以时当献岁,节及上元,爰命香火道人,烟霞志士,按科仪于金阙,陈斋醮于道场。伏愿大鼓真风,潜垂道荫。俾从反正,永保无虞。四海九州,干戈偃戟,东皋南亩,皆获丰登。冀与兆人,同臻介福。谨词。不错,不错!”念到这里,嘉靖的脸上终于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严爱卿在这青词一道上,功力见涨呀!”
看到自己为上元节准备的青词得到了嘉靖的首肯,严嵩总算是松了口气,笑道:“陛下谬赞了,若论青词一道,老臣哪里及得陛下万一!陛下让老臣写上元青词不过是聊以相试罢了!”
“严爱卿过谦了!”嘉靖笑了起来,他随手将那张青藤纸纳入袖中,看到严嵩还跪在地上,眉头微皱:“咦?怎么还让严爱卿跪着,快赐座!”
“谢陛下隆恩!”严嵩已经是七旬老人,早已跪的筋骨酸麻,只是方才没有嘉靖开口赐座,只能咬牙苦撑。此时听到嘉靖赐座,如蒙大赦,他磕了个头想要站起身来,却发现双腿一时间使不上劲来,心中暗叫不好。幸好旁边伸过来一只手,搀扶了一下,他方才得以起身,回头一看却是麦福,赶忙低声道:“有劳麦公公了!”
麦福微微一笑,却不说话。严嵩坐稳了,却听到嘉靖道:“寡人前些日子看司礼监的文书,上面提到说有倭人使臣上京,请求朝廷册封其首领为日本国王,使臣到了吗?”
“回禀圣上,已经到了!”严嵩沉声道。
“那内阁觉得如何?是册封还是不册封?”嘉靖问道。
严嵩来的时候早已有所准备,胸有成竹的答道:“老臣以为册封有册封的好处,不册封也有不册封的好处!”
“哦?说来听听?”
“是!”严嵩笑道:“若是册封的话,那倭酋得了日本国王的封号,或多或少都要做些事情,即便不能像他说的那样荡平倭寇巢穴,永绝后患,江南的倭患也可以早几年平息。”
“嗯,那若是不册封呢?”
“若要册封,就得允其朝贡,这朝贡便是麻烦的根源,而且那倭酋胃口可是不小!”
“哦?他有什么要求?”
“他要求一年两次,每次允其有大船二十艘!”
“不可!”嘉靖冷哼了一声:“一年两次,每次二十艘大船,这如何使得?”
“是,是!”严嵩连声道,他为相几二十年,最大的诀窍就是阿谀上意。天子说是就是,天子说不是就不是。所以他方才把册封和不册封两种选择的利弊都说出来,顺着天子的意思说就是,绝对错不了。
“且慢!”嘉靖沉吟了一会,问道:“你让鸿胪寺的与倭人使团说,朝贡之事一年一次即可,每次的船只也不能有二十艘,最多十艘!”
“是,老臣明白!”严嵩低声道:“不过老臣以为在具体的船舶数字上倒是不必太过死板了!”
“哦?严爱卿有何高见?”
“高见不敢当,不过倭人使臣所求之事无非有二,一个是册封为日本国王;另外一个则是允许其朝贡。而我大明所求也有两件,一个是放回归人,另外一个就是荡平平户、对马等倭寇巢穴,使得东南无事。可无论是册封国王还是允其朝贡,都不是一时之事;而放回归人,荡平平户、对马倭寇巢穴却是一次便做完了的!”
听到这里,嘉靖已经明白了严嵩的意思:“爱卿的意思是先答应倭人使臣,然后再拒绝,可是这样会不会有损我大明的声誉?”
“陛下,朝贡也好,日本国王的封号也罢,都是给对我大明恭顺之人,若是其跳梁跋扈,以大军征讨都是分内之事,何况废其名号,断其商路呢?”
听严嵩说到这里,嘉靖微微点头,严嵩的意思就是先姑且答应倭人使团的要求,等其将掳去的百姓放回,平户、对马等地的倭寇巢穴都扫平,东南倭患解除了。那时候允许一年几次,一次多少人船朝贡就看大明的意思了,如果嫌多了,随便找个不恭顺的理由减掉一些或者干脆停止朝贡,旁人也没有话说。他点了点头:“那严爱卿就看着办吧!寡人在西苑静修,若是没有什么要紧事,莫要打扰!”
“是,陛下!”严嵩知道这次召见结束了,他正想起身告辞。却听到外间有小太监通传:“陛下,陆大人在外间等候!”
“哦?是文明(陆炳字文明)到了!”嘉靖笑了起来:“也不知道又有什么烦人的事情,就让他进来吧!”说到这里,他向严嵩点了点头:“时候不早了,严爱卿你先回去吧!”
“臣遵旨!”严嵩起身告辞,内心深处流露出一丝无奈,不管自己怎么努力曲意奉承,但对于嘉靖来说自己永远是一个外人,无法和麦福和陆炳这种内人相比,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像陆炳这样受到天子的信任。
陆炳在小太监的引领下穿过走廊,向嘉靖的精舍走去。他看到前面过来一人,却是严嵩,赶忙让到路旁,敛衽下拜道:“末将参见严相公!”
“陆大人!”严嵩满脸和蔼,伸出右手将陆炳扶起:“你我同殿为臣,何必如此多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