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误解了!”周可成笑道:“周某虽然横行海上,但做的却是正经买卖。若要做买卖这金山卫大澳胜过沥港十倍,既然大人允许在下在这里泊船,我又何必去那荒僻的沥港,徒然惹来嫌疑呢?”
听到周可成这番辩解,胡宗宪笑了起来:“周先生倒是个明白人,那既然你不打算在那儿泊船,那又何必问沥港如何安排?”
“周某方才已经说过了,这个季节汪直与其主力船队应该已经会日本平户了,夺取沥港不难,问题是来年开春之后汪直必然携巨舟前来,那时大人当如何处置?”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周先生你莫不是怕了那汪直?”
“怕了倒是说不上,只是在下的生意遍布安南、倭国、南洋,这船便是生财的工具。数十条大船,上面数千人员每的薪饷便要百两银子,我不可能把这么多船只都留在这里等待汪直。大人又不能在沥港留兵驻守,那时汪直看到巢穴被毁,生意做不成,您说他会怎么做呢?”
“这个——”胡宗宪万万没有想到周可成竟然提出这样一个问题来?正如周可成所说的,攻下沥港其实不难,但攻下沥港之后呢?明年春天汪直带着船队返回,发现自己的商港不复存在,哪怕是为了给部下一个交代,也会四出抢掠,到了那个时候局面只会比现在更糟糕。
“那周先生有何高见呢?”
“高见不敢当,只是周某以为,以大人之尊行事当未虑胜先虑败。对象汪直这样行事还过得去的贼首,要么就将其一鼓全歼,不留余患;要么就干脆不要动手,与其修好,打蛇不死,反被蛇咬最糟糕!”
听了周可成这番话,胡宗宪禁不住微微点头,方才那番话让他不得不改变对眼前这个男人的看法,周可成所提出的问题无法回避,给出的答案无法反驳,此人能够从草莽之中在短短数年时间里崛起,果然难得的豪杰呀。
“要么修好,要么一鼓全歼?”胡宗宪叹了口气:“那先生以为用何策为上呢?”
“这是大人方可决定的,又岂是在下一介商贾可以置喙的?”周可成笑道:“还请大人独断就是!”
“嗯!”胡宗宪点了点:“也是,今日从先生这里获益良多,他日有事,亦当多向先生请教。伯仁!”他转过身对吴伯仁道:“周先生胸中实有甲兵,你要多多向他请益!”
“学生明白了,老师!”吴伯仁赶忙应道。
“大人谬赞了!”周可成笑道:“天色已晚,不如炮术演练便到明天白天再说吧!”
“嗯!”胡宗宪点了点头,周可成赶忙护送胡宗宪下了船,一同上岸,正准备回金山卫城,却有一名护卫跑到周可成身旁,附耳低语了几句,周可成的眉头一下子皱了起来。一旁的胡宗宪问道:“出什么事情了吗?”
“回禀大人,徐海找到了!”周可成答道。
崇德县城。
“把斗笠摘下来,干什么的?”守门把总的声音粗暴而又蛮横,看到喝问对象并没有听命从事,他的声音变得紧张了起来,右手拔出佩刀,用刀尖将对方的斗笠挑飞,露出下面那张脸来。
“哎呦!”随着一声惨叫,那汉子没了斗笠,下意识的捂住自己的头。那把总一愣,旋即轻松笑了起来:“难怪不肯摘下斗笠,原来是个瘌痢头呀!”
那汉子一只手捂住自己的头,一只手在地上去捡斗笠,不难看出那人头上坑坑洼洼的,许多地方都没有头发,正是民间常说的瘌痢头,看上去又是狼狈,又是可怜。守门的士兵发出一阵阵哄笑声,那把总还刀入鞘,笑道:“瘌痢头,你进城干什么?”
“小人媳妇生了病,大夫开了方子,小人进城去药铺抓药!”那汉子把斗笠扣上头,从怀中摸出一张纸来,递了过去,应该就是他说的药方。
“媳妇?你个瘌痢头还能有媳妇?”把总笑了起来:“莫不是和你一样也是个瘌痢头吧?两个大瘌痢头生个小瘌痢头,啊?哈哈哈哈!”众人齐声大笑起来。
“小人媳妇不是瘌痢头!”那汉子结结巴巴的辩解,却只是惹来一阵哄笑声。那把总笑罢了,勾了勾手指头道:“你过来一点!”那汉子莫名其妙的靠近了两步,把总突然一脚蹬在他的屁股上,将他踢进城门,大笑道:“去给你的瘌痢头媳妇抓药去吧!”
那汉子猝不及防,摔了个跟斗,爬起身来便朝城内跑去,身后传来一片哄笑声。
刚刚过了酉时,淡黄的斜阳照着小河,与许多江南小城一样,崇德县城内也有河流穿过,各色小船穿行其中,络绎不绝,一座石拱桥跨过小河,拱如玉带,高大壮观,水面又低,船过不必去桅。当地士人经常石拱桥两边的酒楼上赏月,遂成为当地八景之一,有“石桥明月”之称。一个带着兜里的汉子从一旁的小巷里出来,正准备上桥,突然遇到一顶绿呢亮纱八抬大轿,差役执事前导,前护后拥,迎面而来,一路喝道上桥。他赶忙向路旁一闪,躲入了路旁的一间茶铺里,一双眼睛死死的盯着正在穿行的官轿。
“客官,要喝茶吗?”店小二懒洋洋的迎了上去。
那斗笠汉子看了看那店小二,选了张空桌子坐下,从怀中摸出一把铜钱往桌子上一丢:“给我拿壶茶,有什么垫肚子的也来点!”
那店小二原本以为来的是个没油水的穷汉,却没想到对方竟然这么大方,像这等临街的茶铺都不过买些简单的吃食和粗茶,消磨一天下来也就十二三个大子,而这汉子拿出来的就有三四十文了,赶忙一边伸手去抓铜钱,一边笑道:“好咧,热乎乎的芝麻烧饼,客官且稍待,马上就送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