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难怪他会如此!项高心中暗想,没有人能够否认张经是一个善于掌兵的帅臣,但江南与西南不同;苗民与倭寇也不一样,倭寇没有村落要防守,也没有固定的目标要夺取,更无法通过安抚降服,他们唯一的目的就是掠夺尽可能多的财富,和这样的新敌人较量,张经过去的很多行之有效的做法已经行不通了。当然也不能说张经没有调整军事策略,比如寻机伏击对手,但当地复杂的地形和大量私通倭寇的“奸民”让他的军事行动很不顺利,好几次眼看就要得手却让对方脱网而去,一不小心反倒吃了对手的埋伏,随着时间的拖延,朝廷下来的文书里的措辞也越来越严厉,也难怪他的脸色这般难看。
“这般下去也不是办法呀!”胡可压低声音道:“说到底,还是要有水军!”
“莫要多嘴!”项高用袖子挡住自己的嘴,防止旁人看到自己在说话。自从在中左所看了周可成的舰队回来,胡可就成了“水师平倭论”的忠实拥趸,回去后就上书张经:“海上之战无他术,大船胜小船,大铳胜小铳,多船胜寡船,多铳胜寡铳而已,与其守千里疆域,疲于奔命,不如以大铳巨舰,御敌于波涛之上。”
张经倒也不是不肯纳谏之人,他看了胡可的谏书,将其招去。胡可便将他在中左所那里看到的舰队的形制原封不动的报了上去,张经便让手下去询问估算建造所需的费用,却不想先前朱纨搞的海禁让浙江一带沿海大一点的造船厂损失巨大,估算铳炮船队所需的费用要十二万两。这个数字把张经着实吓了一跳,他虽然总督数省兵马御倭,手中财力不小,但调动这么多兵马来每天人吃马嚼都是银子,哪里能挤出这么大一笔银子造船买炮?便否决了胡可的提案。偏生胡可情急之下,说出了一句让他后悔不迭的话——若财力不足,可裁汰老弱之兵,以其饷银造船!俗话说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胡可这句话很快便传到了其他将佐的耳中。俗话说挡人财路,杀人父母,胡可立刻就成了张经帐下人人切齿的臭狗屎;水师御倭策也成了张经帐下的禁语。
“这般拖延下去,我看张大人这个总督位置是坐不了多久了!”胡可也模仿项高用袖子遮挡住自己的下半张脸:“要不等下一位御倭大臣上任时,项公您再去说说?”
“嗯!”项高微微点了点头:“不过也不能寄太大希望,说到底了,没钱就是没钱。哎,早知如此,当初朱大人在任上的时候,在禁两桅以上大船这件事情上,就应该再慎重一点了。若非如此,造船也不会这么贵!”
“嗯!其实还有一个办法,等周可成回来,向他借船就是了!”
“这倒也是个办法,只是后患无穷!”
“后患无穷就后患无穷,先解了燃眉之急再说。项公,张大人上任一年多了,您看看这仗打的,再这么下去,倭人截断漕运也不是不可能!”
正说话间,风向突然转变,顿时黑烟翻腾扭动,围观者纷纷眨眼、流泪、揉眼。胡可转过头去,一边咳嗽,一边咒骂。这可不是什么吉祥的兆头,项高暗想,在接下来肯定有更多、更多的东西会被付之一炬吧?
张经的耐心终于耗尽,他转身离开,其他人也草草散去。项高向自己的住处走去,他看到人们三五成群的聚成团,交头接耳,低声私语。他们看到项高的望向自己,便都保持沉默。这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小秘密,当船翻的时候,他们就会敏捷的跳上早已准备好的其他船只,唯有自己会承受没顶之灾。想到这里,项高的口中就满含苦涩。
回到住处的他迎来了两个不速之客——唐顺之与吴伯仁,这让他喜出望外。当他得知两人的来意后,更是欣喜万分。“周可成从倭国回来了?还带了船队前来助战?这可太好了!”
“项兄,我却高兴不起来!”乘着吴伯仁上厕所不在的间隙,唐顺之苦笑道。
“怎么了?莫非那周可成提出了什么过分的条件?”项高赶忙问道。
“那倒是没有!”唐顺之叹了口气:“说实话,此人至少到现在为止还是恭顺的很,在没有得到官府任何承诺之前,他就已经派出船只封锁了拓林镇附近的海面,几天功夫就拿下了不少给倭贼私运米粮瓜果的奸民!他让我们前来提出的条件也很简单,提供修补泊船的港口、补给还有小船,他的船太大了,进入浅水区就很不方便!”
“这倒都是应有之义!”项高点了点头:“那你为何高兴不起来?”
“这厮太强了!”唐顺之叹了口气:“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先前我从你口中听到那些关于他的事情,还觉得有些夸大其词。但是这次我亲眼目睹他的巨舰、还有倭兵,我才明白你不但没有夸大其词,恐怕还有些低估他了!”
“是吗?”项高笑了起来:“你也是这么想的,看来这不是我一个人的看法!”
“嗯!项兄,徐海汪直等人眼下闹得虽然兄,但说到底不过是一介盗匪罢了,成不了什么气候。即便不借这周可成之力,早晚也能将其平定。可若是让这厮坐大了——”说到这里,唐顺之停了下来,伸出右手拿起茶杯向屋角做了个投掷的手势,又收了回来。
“嗯,你的意思我也明白!”项高点了点头:“但东南半壁江山,百万吏民岂能等得及那个早晚?说到底,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呀!”
听到项高说到这里,唐顺之脸色大变,肃容道:“项公说的是,是唐某糊涂了。即便周可成明日便要造反,他今日做的事致天下太平之事,我等也要伸手相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