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胡可听项高这一番话,不由得汗出如津。儒家思想,尤其是从董仲舒起的儒家思想之所以能够从春秋末期出现的诸子百家中脱颖而出,成为中国两千多年封建社会占主导地位的官方思想,并不是没有原因的。董仲舒从孔子提出的““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夫夫、妇妇”和孟子提出的“父子有亲,君臣有义,夫妇有别,长幼有序,朋友有信”这两个说法出发,将其极端化,片面化。将父子君臣夫妻原本对等的权力义务关系(孟子说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变成了“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这一单方面的、绝对的服从关系。从此之后“三纲”也就成为中国古代封建社会的基本纲常,其后历朝历代大儒无不对这一理论加以阐述延伸,使之上升到了永恒不变的天理的地步,明清两代更是登峰造极,触犯了名教不仅仅会遭到舆论的谴责,更是会遭到公权力的严厉打击,从废除功名断绝仕途到干脆直接处死不一而足,像忤逆不孝更是属于十恶不赦的大罪。究其原因很简单,在当时人看来,忠与孝几乎是同义词,对父权的服从等同于对天子的服从,对父权的抗拒是对帝国反叛的开始。从一介小吏到拥有功名的乡绅,无不是朝廷权力的化身,如果一介平民不表现出应有的恭敬,那就是潜在的不稳定因素。这一理论体系不管在现代人看来是多么的荒谬和不人道,但在生产力水平极端落后、通讯交通条件极差的古代,却的确是古代中国能够在一个人口众多、文化差异极大的庞大地域内长时间维持一个统一政权的重要原因,因为儒家思想不管怎么不人道,压抑人性,但的确能极大的降低统治成本,降低内部的反抗力度。
“那,那项公,您觉得我们这次应该反对那周可成的建议了?”
“那倒不必!”项高摇了摇头:“你身为朝廷命官,须得知晓经权达便的道理,周可成固然是无君无父之徒,那徐海、汪直等人又何尝是善类?彼二者皆虎也,贪而无餍,如今周可成欲与另外二者相斗,斗则大者伤,小者死,若从伤而刺之,一举必有双虎之名。岂不善哉?”
听到这里,胡可已经是心悦诚服,叹道:“项公果然高见,在下自当从命!”
淡水,砖窑。
火焰奔腾,宛若无数骏马,舔舐着窑壁,黑烟如柱,一排排砖块摆放在窑道里,在火焰的炙烤下呈现出朱红色。砖窑外学徒们正在忙碌的将一排排等待烧制的砖胚搬运到窑口旁,在不远处,数十名工人正在从取土的坑里挖掘制砖所需的陶土,整个窑场就好像一个巨大的马蜂窝,忙碌而又喧嚣。
“大人,请从这边走,从这边走,那边太脏太乱了!”窑头于功只有三十四五,但从外表看就像他烧出的砖,干硬粗糙,说五十都有人信。他祖上是山东临清人,由于当地的土质适宜烧砖又比邻运河,所以有为京师进贡砖块的义务,有诗云“玉河秋水流涓涓,舳舻运砖如丝连”,描述的就是临清当地的景象。于公家世代都是为朝廷烧制贡砖的,他自己刚刚懂事便跟着大人和泥作胚,十几年与泥土窑火打交道倒也磨练出了一身好手艺,砖窑里各项工艺都精通的很。但与今天拿到政府工程开发商不同的是,于公家并没有从这个行当中获利,而是落得个倾家荡产的下场。原因非常简单,大明朝廷拿贡砖是不付钱的。明成祖在选定了临清这个制砖基地之后,便划定了一批窑户专门负责生产,所需的原料、粮食则从附近州县调配,而烧制出来的贡砖则由北上的漕船顺路携带,而朝廷一文钱也不用花,就能得到源源不竭的砖。从这个角度看,这些窑户并非独立生产的实体,只不过是世代在窑场劳作的工人罢了。更糟糕的是,随着时间的流逝,成祖时候制定的各项制度渐渐废弛,燃料、粮食、运输等都打了折扣,唯有窑户们每年提供的贡砖数量不能打折扣。如此一来,窑户们的生活自然无法维持下去。于功不得已只得逃到宁波找了家窑场混口饭吃,可又被倭寇绑了去,幸运的是被小七救了出来,带到了台湾。周可成得知他会烧窑后,便让其主持轮窑的建设。
所谓轮窑,又称环窑,是德国人富里多利、霍夫曼于1858年发明的一种连续式窑炉,因此也称霍夫曼(hoffman)窑,其外形为一椭圆型,其屋顶通常都做成八个角,与中国民间盛行之八卦图形相似,因此传入中国后民间也被称为“八卦窑”。早在春秋时期,中国就发明了砖窑,但这些砖窑有一个问题,那就是其工作是间歇的,即从选土、碎土、澄泥、熟泥、制坯、晾坯、验坯、装窑、焙烧、洇窑、出窑这一系列过程中,必须熄火才能将拿出砖块,然后将砖胚放入窑洞,再次烧窑,将窑内温度上升到必须的高度。不难看出间歇式砖窑有三个缺点:1、单位时间内工作效率低;2、浪费大量的燃料;3窑内很难保持稳定的温度,对燃料和工人有相当高的要求,比如在中国古代烧窑讲究用木柴,乃至秸秆、干草等“软柴”,原因就是这些燃料发热量低,可以通过工人的经验来调解温度,而不是用发热量更大,更容易获得的煤炭作为燃料。这无疑极大的增加了制砖的成本。而轮窑则是采用循环连续性作业,产品焙烧过程中燃料燃烧所需的空气绝大部分来自冷却带已被预热过的热空气,而燃烧后的产物——烟气通过预热带时,又可用来充分预热砖坯,使其排烟温度仅为100~120c左右,因而燃料燃烧热得以合理使用,使单位产品燃料消耗远低于间歇式窑炉;而且无需停窑,生产效率也远高于间歇式窑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