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茂高玄已经不想继续这种谈话了,潮水挽救了他,他将头探出船舷侧耳倾听了一会儿:“潮水变了,入港的时候到了!”
“站稳了!”莫娜转过身对舵手高声道:“向其他船只发信号,舵手调头!”
螃蟹号调转船头,掀起一片海浪,羽茂高玄抓住一根绳索,站得笔直。船向海岸驶去,一道分叉的涟漪在身后尾随,依稀可以看到第二条船船首的灯光。羽茂高玄回过头,甲板上兵甲林立,空气中弥漫着火药的刺鼻气味,而不远处的海岸一片黑暗,一切都沉睡在昏暗之中。胜负已定了,他告诉自己,只可惜自己并不高兴。
螃蟹号随着波浪起伏,不远处一道岩壁高高耸起,如果从大海上看过去,只能看到这道倾斜而又险峻的白垩岩壁,无法发现隐藏在岩壁之后的海湾,进入海湾的入口只有在涨潮时才能容纳大船出入,这就是羽茂家船队的藏身之所。所有的风帆都已经放下,船只随着涌入的潮水引领。士兵们屏住呼吸,等待着命运的安排。
“就在这里了!”羽茂高玄的向右方伸出手,一排黑色的船影停靠在岸边。莫娜点了点头,回头看了看背后的船影,最后一条船也已经进入了海湾,她向军官下令:“传令下去,以横队前进至一百步远下锚,打开炮门,等待射击的命令!”
“是,大人!”
看着传令兵的背影,羽茂高玄的口中不禁泛出一阵苦涩,不管怎么说对面的也是自己的同族。
“高玄殿下,如果你有点累的话,可以先去甲板下面歇息一会儿!”
羽茂高玄惊讶的回过头,看到少女的目光中带着一抹柔和,旋即便明白了过来,想必是不想自己看到自己家船队覆灭的惨状。
“不,船舱下面太闷,我还是呆在这里吧!”羽茂高玄答道,既然已经走上了这条路,那就要睁大眼睛走到底!他告诉自己。
莫娜看了看眼前男人那种坚定的脸,了然的点了点头,她转过身大声下令道:“升起灯笼,开火!”
一只灯笼升至螃蟹号主桅的顶部,这应该是发起进攻的信号。羽茂高玄将目光转向莫娜,犹豫这个时候是否可以提出问题。突然,黑暗中闪出一道火光,他本能的伸手遮眼,炮声震耳欲聋,脚下甲板颤动,不,是整条船都在颤抖。他两腿一软,下意识的一屁股坐在甲板上,口中呢喃:“菩萨保佑!”随即看到莫娜含笑回头,在烟火的承托下,她的眼睛宛若宝石,皮肤上的汗水好似能自我发光,整个人宛若传说中的阿修罗。
“调转船头,靠近准备第二次齐射!”莫娜高声发出命令,羽茂高季能够感觉到脚下的船身在旋转,自己脚下的船只如钟表一般精确的向岸边驶去,当距离只有五十步左右的时候,重新侧过船身,将船只的另外一面对准敌船和岸上的船只。
轰!
炮声与火绳枪射击的声音连绵不绝,白色的烟雾扑面而来,将一切遮挡。羽茂高玄捂住口鼻,剧烈的咳嗽,刺激性的气体让他涕泪横流。当烟雾被海风冲散,他赶忙冲到船舷边,大口的喘着粗气。
“结束了,你现在可以看这里最后一眼了!”
身后传来莫娜的声音,声音低沉而又沙哑。他惊讶的抬起头,岸上已经是火光冲天,船只在燃烧,在折断,在沉没,被惊醒的人们绝望的号哭着,在火光中绝望的奔逃,有人绝望的冲上栈桥,企图救回自己的船,结果只是成为甲板上士兵火绳枪的活靶子,在甲板的另外一侧,一条舢板正在放下,上面满载着士兵,他们的任务是焚毁岸上的仓库,确保这个港口短时间内无法建造新船只。这个女人说的没错,已经结束了,族人们从一开始就是在垂死挣扎。
羽茂城。
漆黑的夜色中传来不祥的鸟鸣,羽茂高季撑起身子,下意识的握住枕头旁的鬼子切。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又发生了什么事情吗?他想。
门外传来低沉的话语声,那是守在门外的卫士在和信使交谈,他从床上翻身坐起,将佩刀放在膝盖上,高声问道:“发生什么事情?总一郎?”
“是港口那边!”门外传来了卫士略带惶恐的声音。
“港口那边又出什么事情了?”羽茂高季皱起了眉头,他站起身来:“让信使进来!”
房门打开了,信使跪在门口,脸色苍白而又惶恐,带来坏消息的人总是这样,害怕主人迁怒于自己,羽茂高季深吸了口气,竭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说吧,发生什么事情了?”
“港口遭到夜袭,所有的船只都被烧毁,岸上的仓库也被烧毁了!人员死伤无数!”
羽茂高季没有说话,静静的坐在那里,信使屏住呼吸,面孔紧贴地面,准备忍受即将落下的雷霆之怒,这种令人无法忍受的静默维持了许久,信使终于再也无法忍耐,他小心的微微抬起头,窥看家督的脸色,却发现羽茂高季早已走出门外,正站在窗口,凝视着远方。
“准备好马匹!天一亮我就去河原田家!”羽茂高季转过身来,熟悉他的人会发现双眼里已经蕴含怒气。
“去河原田家?”信使一愣。
“对,去河原田家!”羽茂高季踢了那信使一脚:“立刻去准备,马上!你什么时候变成一只只会重复我话语的鹦鹉了?”
“哈!”信使惶恐的磕了个头,快步离去。羽茂高季看到担忧的目光,暴躁的回屋了一下佩刀:“别用这种目光看着我,我还没有老到发傻的地步。船队完了,港口完了,也许高玄他们已经落入敌手,也就是说我们只能指望自己来打败敌人了。寒冬将至,而田地里的谷物还没有收割完,要么打赢,要么饿死,我们和河原田都已经没有选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