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其他出路了,背后是巨兽,前面是铁炮,左边是崖壁,只有这条路了!”羽茂高信脱掉外衣,蒙住自己的口鼻,向火场冲去,五郎顿了顿足,也仿效羽茂高信的举动冲了过去。
冲进火场是羽茂高信这辈子做过最艰难的事情,浓烟仿佛一条不听扭动的黑蛇,在火场上空盘旋,他可以听到那些可怜的牲口的哀嚎,驴、牛、骡子、还有几匹老马。他咬紧牙关,俯身冲了过去,因为贴近地面的烟不会那么浓。不远处,一头驴子被困在火中,发出绝望的惨嚎,羽茂高信问道皮毛被烧焦的臭味,我和这头可怜的畜生没有区别——他告诉自己。着火的木材与干草纷纷落下,他撩起衣服的前襟捂住自己的口鼻,浓烟蔽目,他已经无法分辨方向,只能闭着眼睛向自己记忆中的方向向外逃去。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一分钟或者一辈子,羽茂高信终于冲出火场,由于是爬出来的,他的口中全是泥土的味道,不过他不在乎,这味道不错,泥土子总比火焰、杀戮与钢铁要好,那味道宛若地狱。 眼前是河水、虫鸣和树林,而身后唯有巨兽、杀戮、烈焰和黑烟,以及人和牲畜垂死的惨叫,我居然逃出来了?羽茂高信一时间有点恍惚,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泪水,盈眶而出。
“殿下,殿下,您看,那是什么!”五郎突然拉住羽茂高信的衣袖,指着远处喊道,此时天边已经露出一片鱼肚白色,加上背后军营的火光,已经可以依稀辨认远处的事务,只见十多个骑士正沿着河岸朝这边跑来,看身上的盔甲服色绝非羽茂家的武士。
“殿下,怎么办?要逃吗?”五郎紧张的问道。
“逃?”羽茂高信的脸上泛起一丝苦笑,他一把推开身边的小姓:“要逃你逃吧,我羽茂高信逃一次已经足够了!”说罢他拔出佩刀,高声喊道:“从左五位下佐渡守羽茂高信参上!”向迎面而来的骑士冲了上去。
“这就是羽茂高信的首级?”周可成皱着眉头看了看摆在托盘上的那个龇牙咧嘴的脑袋,显然这位死的并不平静。
“正是羽茂高信,羽茂家督羽茂高季的长子,也是长尾为景的侄女婿,已经请好几个俘虏辨认过了,同行的几个羽茂一门的武士应该也战死了,只是尸体要么被火烧了,要么被践踏,一时辨认不清!”又三郎恭谨的答道,昨天夜里的战况他也看到了,那四头巨兽的威力已经让他彻底慑服了。可身披重甲,刀枪不入,长鼻利牙加上践踏,又三郎简直无法想象谁可以抵挡这样的进攻,即便北陆声望日隆的越后守护长尾景虎殿下的大军只怕无法与之比拟吧,更不要说佐渡岛上的那些国人众了,自己昨天的选择实在是太正确了。
“哦?羽茂高信他不是死在营里?”
“正是!”一旁的疤脸笑道:“这厮原本逃出去了,却撞到了阿克敦的骑兵,被乱箭射死了!”
“嗯!”周可成点了点头:“来人,把这个人的首级清洗了,又三郎,我交给你一件事情,把这首级送到久知城去!告诉久知家主,我等只诛羽茂一家首恶,胁从不问,若是他肯一同出兵征讨,自然可以安堵,要不然玉石俱焚,后悔莫及!若是办成了,我便将你的俸禄提升为一年二十贯”
“哈!”
当曙光照进窗户,久知高成方才合上双眼。
近一个月这种生活对于他来说已经是司空见惯了,在佐渡这个小战国,每年的秋收都是紧张的时节,弱者要防备强者来抢掠自己的收获;强者要准备去抢劫弱者并防备被更强者抢掠。要想在这个世界生存下去,就得一手拿着锄头,一手拿着武士刀。昨天被羽茂家击败后,他一整夜都没有合眼,收拾败军,准备守备,派人打探羽茂家入侵军的动向,的确羽茂家不太可能发动围城战,但继续深入己方的领地抢割谷物却是很有可能的,没有今秋的收获,北陆的冬天会格外难熬的。直到天明,他实在熬不下去,才躺下去眯会儿。可即使在睡梦中他也得不到安宁,恐惧、饥饿始终是他挥之不去的梦魇。
“殿下,殿下!”
久知高成从梦中惊醒,第一眼看到的便是小姓惊惶失措的脸,第一个反应是又发生什么坏事了:“发生什么事情了?”
“殿下,入侵的羽茂军全灭了!”
“什么?是真是假?”久知高成的第一个反应是一个假消息,羽茂家是佐渡国人众中的最强,羽茂高信也是经验丰富的武士,岛上的国人众中又有谁能够将其全灭呢?更不要说这个世界上乘火打劫的多,雪中送炭的少,羽茂家又不是要并吞久知家,谁又愿意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绝对是真的,羽茂高信的首级已经送来了,一起送来的还有好几枚羽茂家一门的首级。”
“什么,羽茂高信被讨取了?首级在哪里?快快送上来给我查验!”久知高成一下子从床上跳了下来,全然没注意自己赤着脚。
“哈!”那武士回过头对外面喊道:“快,把羽茂高信的首级送上来。”
片刻之后,小姓便捧着一副蒙着黑布的托盘上来,久知高成飞快的揭开蒙布,死死的盯着那首级的脸,果然是那张熟悉的脸,他突然手舞足蹈的狂笑起来:“是,确实是,羽茂高信,想不到你也有今天的下场,好,死得好!”也难怪他如此狂喜,同为佐渡岛上的国人众,久知高成对于羽茂家的情况十分了解,家督羽茂高季已经年迈,羽茂高信早已是确定的继承人,而且娶了越后长尾为景(即上杉谦信的父亲)的侄女之后,羽茂家已经与强大的长尾家建立了牢固的姻亲关系,仅凭这些,羽茂家在国人众中佐渡最强的地位已经无可动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