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大人说的是,遥想祖宗的神武,做子孙的当真是惭愧无地了!”
“尧儿呀,若是你只看到这险峻二字,见识还是短了!”
“还请父亲大人提点!”
“我朝鲜三千里河山,险峻之地又何止这开城一处。只是王者之居在德不在险,山势险峻又岂能及得上人心向背?多山就意味着土地贫瘠,交通不便,身居此地又如何经营四方呢?”
王尧被父亲这段话弄得有点糊涂了,他想了想低声问道:“父亲大人您莫非是要孩儿吸取祖宗的教训?”
“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呀!”王贞笑道:“祖宗虽然定都开城,但其根基却是在礼成港口,定都于开城,有山川之险,而从礼成港与万国商旅贸易,得资财以富国强兵,这才我王氏执掌朝鲜六百年的秘诀!”原来这开城虽然处于群山之中,但正好位于朝鲜半岛中部,从这里到达半岛南、北端的距离几乎等长,而且非常接近西海岸的江华湾,发源自半岛中部阿虎飞岭山脉的礼成江从开城附近流过,位于这条江入海口的礼成港是当时朝鲜半岛与中原之间海上航道最重要的进出埠口。而开城(松岳)又是高丽太祖王建出身的松岳王氏豪族的起家之地,这个家族正是靠经商积累下自身雄厚的经济与政治基础。当时王氏登基之后,他不仅在高丽国内延续和发扬了本家族这种悠久的传统,而且积极开展主要针对中原的海上商业通路,把开展对中原的海上贸易往来视为“富国殷民”的一个施政手段、牵动国家利益的关键问题和国家财政税收的重要来源。高丽的经济繁荣,就是在政府这种大力推行重商主义的做法下实现的。而作为一个更加庞大、也更加繁荣的经济体的北宋,也和高丽形成了互通有无、互惠互利的共生关系。辽国虽然通过军事打击迫使高丽在政治上改奉辽为正朔,但却始终无法断绝高丽和北宋的海上经贸交往。在南、北两宋存在的几百年里,高丽皇都开城和中国岭南的广州、福建的泉州一样,西域胡商云集,各种商品交易市集火热,是当时东北亚着名的国际性商业城市。
“孩儿明白了,我们王家的根基即是这险峻的山城,也是礼成港的贸易,若是只有这山城,我们松岳王氏充其量不过是一介土豪罢了,又岂能创下六百年大业?”
“嗯,你明白就好!”说到这里,王贞突然叹了口气:“只可惜如今中原天子是姓朱,而不是姓赵的,时势迁徙,往败成空,有些事情并非人力所能控制的!”
王尧闻言一愣,旋即明白了过来,大明和大宋的海上贸易政策大不相同,固然礼成港和开城都在,但如果没有明国商人参与,区区一个朝鲜又能和谁做买卖呢?
父子两人正在缅怀祖宗的兴盛,外间突然传来几下轻轻的脚步声,随即便听到家奴的声音:“老爷,礼成港那边来人了,说有要紧事禀告!”
“礼成港?要紧事?”王尧看了父亲一眼,据他所知那边早已败落了,两仨个月也未必有一条大船停靠,又能有什么事情?
“让他进来吧?”王贞低咳了几声,王尧赶忙将窗户关上。几分钟后,一个身着乌底靴子皂色袍子的青年汉子进得门来,向王贞跪下磕了个头:“启禀伯父,家父前天遇到这件事情,觉得事关重大,不敢自专,便派小侄儿前来,还请伯父裁定!”
此人乃是王贞的一个远房侄儿,其父亲在礼成港那边做一个主事,平日里行事到也还稳重,居然让儿子为这事跑一趟,王贞也知道事情只怕不简单,他挥了挥手,对一旁的家奴道:“退出院外,莫要让外人打扰!”
那汉子见旁人都退下了,从背上解下一个包裹来,小心的将其解开了,屋中人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原来地上竟然是一对水牛角。
“这是从哪里来的?”王贞压低了嗓门。
“一个商人,看样子应该是明国商人,他手头上有一千对,都是上等货色!”
王贞站起身来,在屋内踱步起来,其他两人也屏住呼吸,以免打扰到王贞的思虑。原来明代朝鲜虽然号称小中华,与明国的宗藩关系总体上号称忠顺,但明国对朝鲜的技术物资输入、尤其是牵涉到军事方面的技术物资管控的极为严格,比如朝鲜素来以步弓手善射而闻名,而明朝就制造筋角复合弓的关键材料水牛角对朝鲜极为严格限制,而朝鲜气候寒冷,无法饲养南方生物水牛。早期明朝是禁止向朝鲜出口水牛角,,到了成化十三年(1477)才总算解禁,一年限额为五十对,十七年(1481)上升到一百五十对,弘治十七年为两百对。逼得朝鲜人想办法找替代材料,史书记载朝鲜中宗十一年(1516),兵曹判书高荆山献上自制竹弓,称其射矢可过八十余步,而明军所用的角弓过百二十步是标配。这一下冒出这么多水牛角来,也难怪会这么郑重其事。
“此事可还有其他人知道?”王贞突然停下脚步问道。
“家父已经派人将那明国商人请到府中,不许与外人沟通,船也派出兵丁看守。”
“好,好!”王贞面露喜色:“尧儿,你快准备一下,我马上去礼成港!”
“父亲,外面风还很大,您的身体!”王尧正要上前阻拦,却被王贞推了个踉跄:“快去准备,现在是关心身体的时候吗?记住,我去礼成港的时候,若是留守询问,就说我感染了风寒,在家中静养几日便是了,千万莫要走漏了风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