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升起来,又升得更高。
直到阳光从窗户洒满了屋子,到处都暖融融的,亮堂堂的,辰兮才从睡梦中慢慢苏醒。
光线透过眼皮呈现出一片鲜红色,像跳动着的生命。
眼皮很沉,辰兮索性闭着。但是身体不受控制,还是伸了个大大的懒腰,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哼”。
她立刻感到有一双结识的手臂把自己环抱住了,还有意识地把自己翻了个个儿,从背后包裹着自己。
两个身体紧紧贴靠在一起,让她感到一阵无比的柔软和坚实。
这种感觉真好啊...辰兮闭着眼睛,心头像有蜜糖流过。
不过...似乎还有一点意外...
背后那具身体很快就不那么绵软了,力道在加重,伴随着越来越粗重的呼吸,辰兮感到事情开始不简单了...
“这...大早上...”话没说完,已经被堵住了嘴,一片阴影出现在上方。
“就是早上...”宋泽伏在她耳边,然后将她整个埋了起来。
......
虽是盛夏时节,但树林里还是凉爽的,树荫遮蔽着日光,溪水带来清凉。穿过林间的风夹着青草的香气,清爽得刚刚好。
宋泽推着辰兮慢慢走着,像以前一样,像以后一样。他们已经说好了,就这样慢悠悠地走下去,不问前尘,不虑将来,每日三餐温饱,粗茶淡饭,只饮酒赏月,漫步山涧,谈天说地,耳鬓厮磨。将形神融为一体,似用相同的血肉和着泥巴捏成的两个泥人,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宛若一人。
他们走着走着,辰兮忽然伸伸胳膊,笑道:“这几日我只感觉自己的力气恢复了,连手臂上的斑痕也淡了许多,你看。”
宋泽微微一笑:“家里没有镜子,你不晓得,其实你已好了许多。我原想再过些日子就带一面镜子回来,让你看看自己的样子,给你一个惊喜。”
辰兮抚摸着脸颊,眼里透出光来:“真的?我的脸...也好多了么?”
宋泽俯下身,轻轻吻着她:“你不晓得自己有多好看...再过几天,我让你好好看看,别着急。”
辰兮心情大好,欢快地说道:“先前你说不晓得能不能恢复,我也几乎绝了指望,想不到竟然好得这么快,这是什么道理?”
“什么道理...”宋泽想了想,“大约是...阴阳调和吧。”
辰兮红着脸打他一下,但心里也是一动,身体的充盈是骗不了人的,那种由内而外焕发出的旺盛的生命力,便是从新婚那夜开始,无时无刻不在滋养着自己。
宋泽推着她慢慢走着,心里也在思索这件事。他是亲眼看着辰兮从死亡边缘一点一点恢复了生机,也是亲手救治她、照料她的人。
师父早有断言,自己身怀冰魄游龙和佛道两家的至高内功,是这世上最适合对付噬魂血经的人。不只是在于克制它,而是更进一步地,能够疗愈噬魂血经对身体和心智的损害,令这一路霸道的内力变得温和,最终融入奇经八脉,不再侵蚀神智。
如此,自己日夜不停地为辰兮疗伤,虽然损耗了许多内力,但效果也很喜人。
现在想想,似乎冥冥之中早有定数,自己经历那些事,都是为了有朝一日能救她一命,从此陪伴在她身边。
而辰兮被斩断的任脉竟然也神奇地痊愈了,这固然得益于她身上赤炼玄冥掌功力有“破而后立”的功效,还应当得益于她从小到大被洛霖用各种补药调理的身体——这是一副世上最适合习练武功的身体,轻灵迅捷,寒热调和,无论是习练招式还是内功都会事半功倍。
这些事情千丝万缕地联系在一处,挽救了她,也重塑了她——宋泽在心里默默思索着,这已经不能用“巧合”来解释了,而是“因果”,是“业力”,是一股参不透却又实实在在笼罩着一切的力量。
“或许这就是佛家所说的‘缘’...”宋泽喃喃说道,“这世上的事,都是这样连在一起的。”
“什么?”辰兮抬头看着宋泽,只见他的神态中又充溢着那种令自己为之着迷的沉静与柔和,目中光芒璀璨,如清泉,如冰晶,是那样清澈纯净。
宋泽将自己所思告诉辰兮,虽然有些感觉难以说清,但他相信她能理解。
辰兮听后也默默思索了一会儿,宋泽的话语里有些信息自己是第一次听到,比如“噬魂血经”和“赤炼玄冥掌”...这些东西隐约地恰好能填补宋泽上次讲述中的空白。
自己好像越来越能看清楚整个故事了。
虽然还有一些空白之处衔接不畅,但大致可以想见故事的全貌...有一些丝丝缕缕的担忧和恐惧蔓延出来,自己...也许当真是个“恶人”...
但即便如此,即便已经隐约窥见了真相的端倪,辰兮还是轻轻晃了晃头,把脑中的思绪清空了。
善人如何,恶人又如何...自己已重获新生,现在是“星儿”,是一个住在不知名的小山村里寻常的农家女子,难道还要为上一世的善恶承受业果么?
良久,辰兮微微一笑,叹道:“佛家说‘缘起性空’,所谓‘性空’,乃是诸法无常,凡所有相,皆是虚妄。所以这世上的事,到头来多不过是大梦一场,要说真实么...这世间唯有一件事是真实的。”
说着,她回身将手覆在宋泽推着轮车的手上,轻轻握住:“这就是真实。”
宋泽心头一热,也回握住辰兮的手,微笑着点了点头,舒了口气,继续推着她朝前走去。
他已在心里确定了一件事,辰兮虽然忘记了过去的事情,但曾有过的经历所产生的积淀,还是真实存在于她心间,化为了她的骨血,成为了她的一部分。
她虽是“新生”,但绝非“初生”,那一份通透、淡然,乃至于隔岸观火一般的冷清,都是骨子里刻下的,跟随着她历经上一世,来到了这一世。
星儿...无论她是否失掉了记忆,她依然是辰兮。
“也好...”宋泽在心里微微一笑,自己也经历了许多事,如果星儿还是初生婴儿般单纯,自己这个两鬓霜白的中年人,大约有许多情绪她是无法理解的。
现在便好,自己的话不必说透,她便能明白,有些微妙的心情,她也感同身受。如此相处,甚是舒服。
几天以后,辰兮已经能够站起来了。她在宋泽小心地搀扶下颤颤巍巍地走了几步,欣喜不已,宋泽也很高兴,不过高兴之中也隐隐含了一缕惆怅。
自那之后,辰兮十分努力地尝试行走,在适应了疼痛之后,她渐渐能自己站起来,独自走出屋子了。
身上的斑痕也在加速消退,她无时无刻不在感受着体内旺盛而充盈的气力,但她却不知道该如何安放这些气力,只能任由它们在经脉中乱窜,实在不舒服了,便出声让宋泽运功帮自己导顺,汇聚到丹田。
她想不起“赤炼玄冥掌”的口诀,也记不起任何招式,而这一身至阳的灼热内力也无法修习“冰魄游龙”。现在的辰兮,就像空有一身蛮力,却被束缚了手脚,完全无法施展。
宋泽一时也没有办法。经过他的不懈努力,辰兮体内来自“噬血大法”霸道癫狂的内力已经尽数化解,与她的身体相融,只要她不再碰这路功夫,心智就不会受损。
但如今这一身精纯的内力要如何疏导...若是悉数化去,未免可惜,而且今后若有变数,辰兮将无力自保。
思来想去,他决定先教她藏家密宗和符箓三宗的心法要诀,以佛道两家温和虚净之力慢慢引导她修行,让她学会如何控制这一身内力。
夏往秋至,暑热散去,迎来秋风的干爽。又是三个月匆匆而过,宋泽和辰兮蜗居在这小小的村屋里,守着一片树林和一条小溪,形神交合,水乳交融,琴瑟和鸣,身心舒畅。
辰兮的佛道功法大有精进,她于佛法和道法的悟性很强,身体又被调理得极适合练功,所以进境神速。三个月上,已有初成,比之宋泽当年在江怀珠悉心教导亲自陪练之下学成的速度还快了不少。
这一日,辰兮于林间打坐完毕,睁开眼睛,看向一旁也在闭目打坐的宋泽,轻声问道:“清允,有件事,我想问你一句实话。”
宋泽眉头微微一凝,也睁开了眼:“什么?”
“你是不是...要走了?”
宋泽看向辰兮,望着她的眼睛,那里如星河璀璨,有细碎的光芒闪动,他小心翼翼地说:“为什么这么问?”
辰兮也凝视着他的眼眸:“昨夜有两个人来找你。其实他们已经来过好几次了,只是你始终不肯见他们,他们也就只能在山的另一侧徘徊。”
辰兮轻轻叹了口气:“不只是他们,还有更多的人...他们来了又走,有时能见到你,有时见不到,这样的事情已经持续几个月了。我本来不想问,但是昨夜过后,你的神色有异,虽然只是细微的变化,但我了解你...”她再次凝望宋泽的双眼,那里平静无波,如大海深邃,“告诉我,你是不是必须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