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还没亮,解忧山谷的谷口就集结了大批人马,由雁门派和蓬莱派领头,中原五省众多大小门派皆派了人来。
谷中也早得了消息,按照辰兮事先的部署,谷口是由厉容和长生来守,化蝶自然是和长生形影不离——于是,在晨曦微露的时候,中原各门派就看见三个瘦削的身影立在谷口,倾长的影子像三棵修竹,在宽阔的山谷之中显得格外纤细单薄。
众人皆是一怔,心头顿生狐疑,仅凭三个人就敢出来应对,显然有些空城计的意思,不知三人身后有何猫腻。他们也在高晃的主持下筹划了大半夜,想到谷口一定是重兵把守,谁料一开始就让人摸不着头脑。
高晃和蓬莱掌门吕廉对视一眼,高晃纵马上前,谨慎地笑道:“我等特来贵谷拜访,请问单谷主可在谷中?”
“特来拜访?那请吧。”长生笑着让到一边,“单谷主就在里面,诸位请进。”
“你...”高晃没想到对方如此干脆,顿时尴尬,咬牙道:“众位掌门皆在,单谷主好大的架子,竟不亲自出来迎接吗?”
“哟,这是哪儿的话?”化蝶依偎在长生身畔,掩口娇笑:“单大哥可重视各位了,就是因为太重视了,这会儿亲自下厨烧了一桌子好菜,又备了好酒,专等各位光临呢。各位快请进呀,别愣着了,去晚了可没有热饭吃!”
“少废话了!”吕廉怒喝一声,“我等来捉拿妖女,速让单绍秋出来,还有那个妖女,一并交出来!”
“你等会儿...”长生掏掏耳朵,“我怎么越听越糊涂了?你们到底是来干什么的,是见人还是抓人,怎么还一人一个说法,哎呀,真是乱套...”
厉容淡淡说道:“他们不是一伙儿的呗。”
“对呀!”长生一拍大腿,“我怎么没想到,还得是兄弟你呀!原来高掌门和吕掌门不是一路人,高掌门是来拜见咱们单谷主的,是客人,应该恭恭敬敬地请进去。而吕掌门是来抓人的,抓的人咱们也不认识,多半是找错地方了,咱们应该客客气气地送走。”
“对,对。”厉容和化蝶双双点头。
“你——”吕廉怒极,“唰”地抽出长剑直指三人:“休要在此胡搅蛮缠,快把妖女交出来,否则别怪我们血洗整个解忧谷!”
随着吕廉拔剑,身后众门派弟子纷纷亮出兵刃,人群也开始躁动起来。
厉容叹了口气:“怎么办呢,他们既不进去,也不走。”
“那咱们回去吧。”长生打了个哈欠,“这大早上的,瞎折腾,回去补个觉。”说着搂着化蝶转身。
“欺人太甚!”蓬莱弟子再看不得自家掌门如此受人戏弄,当先挺剑冲了上去。剑锋所指如数道白光,所落之处却空空如也——厉容、长生和化蝶三人早就一溜烟钻进谷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众人越过谷口一路冲杀进去。高晃虽然担心有诈,但也不能一直虚耗在谷口,时间已经比计划晚了许多。
前方一片坦途,远远可见山寨房屋,众人心情振奋,加快了速度。陡然只见两侧峭壁竟向中间倾轧下来,巨大的山体遮天蔽日,如同天塌了一般。
蓬莱久练剑阵,也通五行之法,吕廉当即大喊:“这是幻象!不必惊慌!”蓬莱派弟子也率先冷静下来,没有慌张躲避,反而目不斜视地继续御马向前。
众人一见,方才安下心来,跟随蓬莱派的身影前进。然而下一刻,黑压压的巨石从天而降,源源不断地砸落下来。每一块都有千斤重,又是从高处坠落,速度奇快,被砸中的人当场就连人带马成了一滩肉酱。
原来山体倾轧虽是幻象,山崖上那些摇摇欲坠的巨石却是真的。它们事先被巧力固定在一个很小的底座上,从下方很难看出端倪,只要稍稍震动就会掉落下去。
现在数十块巨石一股脑砸下来,又是在众人心里刚刚松懈的时候,让人猝不及防,顷刻就砸死了一片。
高晃和吕廉几个掌门和一些身手好的弟子,在一瞬间纷纷弃了马纵身跃起,一面用掌用拳击打巨石,一面借力在掉落的巨石之间游移躲避。
谁料巨石之间夹杂着碎石,碎石之中还隐藏着短箭,一通射下来,又射伤一片。这回众人有了防备,躲避短箭原比躲避巨石容易了许多,然而箭上却有剧毒,毒药随血而走,发作得极快,除了少数内力深厚之人迅速护住了心脉,余下伤者皆在不久之后咽了气。
几个掌门之中也有不慎被短箭划伤的,勉强用内力压制住了毒性,众人围上来察看,却无人识得此毒,只见中毒之人面色紫黑,竟像是瘴毒一类。此毒非中土汉人所有,恐乃异族之物,一时无法可解,只得命人将伤者运送出谷。
如此下来,入谷的人马只剩下不到三分之一,还只是行了谷口的一段路。高晃等人勉强稳住心神,忽然听得一阵笑声回荡在山谷之中,立时又有一阵笑声从对面的山上传出,紧接着又是一阵,这一叠声的大笑从四面八方传过来,重重叠叠,震耳欲聋,好似有漫山遍野的人一齐发笑。
众人皆心下惊惧,不自觉地聚拢在一起,不知四面的山坡上到底有多少人,极目望去,却并不见一个人。
“腌臜鼠辈!只知道鬼鬼祟祟用这些陷阱,有本事出来,咱们真刀真枪干一场!”吕廉怒喝。
话音刚落,脚下土地突然裂开十几道蜿蜒的深沟,一双双手伸出来,抓住地上人的脚踝就将他们拖入地下。
“土遁术...果然是你们这群妖人!”高晃惊怒,一下子认出当初正是这群成双成对的妖人,用土遁的法子坑杀了雁门派几十个弟子。
说话间已有几个来不及躲开的人被巨大的力道拖入地下,人一落入深沟之中,地面立即闭合,再找不到一丝缝隙。
山间的笑声隆隆震耳:“你们设陷阱杀人,就叫兵不厌诈,我们投桃报李,怎么就不成了呢?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原来这就是正道的做派呀!哈哈哈哈...”
笑声中,三个小山一样高的巨人陡然降落在众人面前,一个长脸,一个方脸,一个长相颇有些好看。三人笑吟吟地看着剩下的人,一齐开口:“好啊,来干一场。”
便在此时,只听北方山中传来一叠声惨叫痛呼,又夹杂着一些惊恐嚎叫之声。原来按照高晃等人连夜商议的作战计划,由他们负责在谷口叫阵,再正面强攻吸引火力,而由驼城城主桑知翊带人偷袭北边的山地。
驼城原本是一些往来商队和镖局的聚集地,后来渐渐形成了一个帮派,里面鱼龙混杂,能人异士甚多,武功兵刃更是五花八门,由他们在复杂的山地树林中作战最适合不过。
与此同时,东边的悬崖深谷必定人迹罕至,防守也最为薄弱,便由南谯阁领头,以绳索和九节鞭为器,从后半夜就开始偷偷摸上来,到日出时分正好和西边谷口、北边山林一齐发动攻势。
但是高晃的正面攻势远未产生效果,他们现在自身难保,更不可能和北边、东边的人形成合力。
此时驼城带领的几个门派也完全陷入被动之中。北边山势较缓而多洞穴,他们甫一进入就被一大群人形野兽包围了,这些人移动速度奇快,攻击毫无章法,与山石林木完美融合,完全不能按照“人”的办法去应对。
他们全然是“兽”,有兽的凶残和强悍,但却又比兽聪明得多——狡诈、灵活,训练有素,一阵婉转悠扬的笛音如一缕丝线缠绕在林间,给他们无比精准的指令,宛如一只半空中的手同时牵引着上百只野兽,时聚时散,时隐时现。
众门派弟子哪里见过这些,一盏茶功夫已死伤过半。虎、豹、野猪、猿猴还有蛇、蜘蛛和虫子,树梢上、山洞里皆是躲不开又杀不尽的人形怪物,他们杀起人来甚至没有招式,爪撕牙咬,急速刁钻,又狠又绝。
厮杀了约一炷香功夫,众人仍没有办法走出这片森林去往下方山谷汇合。桑知翊深知对方已占尽天时地利,而且显然做了充分的准备,不知已在这片山林中训练了多久,好像知道迟早会有一场大战一样。如今再这样耗下去,自己只怕要全军覆没,若被对方生擒,岂非再无颜面立足于江湖,当即决定先行撤退,容后再议。
只是现在要撤也不容易,后山的山势本就崎岖,他们也是花了一番力气才攀援上来。便在此时,通往山下的路似乎通畅了不少,在笛声的指引下,野兽们的攻击全部向后半程集中,抓住掉队落单的人穷追猛打,众门派弟子皆趁着空隙向山下冲去。
桑知翊心下不安,有意阻拦,奈何林子太大,人群又早已被冲散,调度困难。又眼见下方地势十分开阔,谷中一应田舍一目了然,若要尽快结束眼前的危机,最好的选择就是向山下冲。
如此,不久之后,北边山上的人群悉数进入山谷腹地。他们很快就看见从西边谷口狂奔而来的高晃等人,以及从东边悬崖处攀援上来的陆昭等人。三方人马虽然汇集到了一处,但看到对方的样子,俱都心下一凉。
最狼狈的还要数陆昭带领的南谯阁众人,他们自身执九节鞭,但却脸上身上皆是深深的鞭痕,好像被人用同样的武器结结实实抽打了一遍,令人哭笑不得。
用南谯阁弟子的话说,那些神不神鬼不鬼的人,脸上纹着油彩,身手比猴子还要敏捷,悬崖峭壁如履平地,树枝和藤条就犹如他们的手臂挥动自如,时而缠绕抽打,时而又拧结成网。看那架势根本不是中原人,倒像是从出生起就长在山野密林之中,与毒蛇猛兽为伍。
那些人的阵法也很奇特,以鸟语鸣叫传递信息,行动变幻莫测,手里又有要命的药粉,顺风势抛撒而出,瞬间毒倒一片。
总之他们花了大半夜功夫才从崖底爬到一半,又在峭壁上苦战了一个多时辰,总算在日出时分突出重围,仅剩二十几个人立刻没命地向谷中开阔地狂奔,只要能离那道悬崖越远越好。
此刻三方人马汇聚,高晃大致查看了一下,约有一百多人。虽多有伤员,好在剩下的都是身手过硬、反应敏捷之人,还有再战之力。
现在只等南面的消息——众人都向南边看去,只见屋舍重重,诚然是解忧谷中人居住的地方。此时静悄悄的,只隐约传来些许闷闷的声响,好像隔着一层厚厚的屏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