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泽立刻闪身过去扶住他,抬眼看见有四五个黑衣人追了过来,便暂时放下江怀珠,纵身迎了上去。
他刚才内力消耗甚大,丹田虚空,但面对黑衣人,只能全力凝聚真气,再次以传音入密牵制黑衣人的行动,再以冰魄游龙将其击杀。
待杀死最后一个黑衣人,宋泽已经彻底脱力,一下子跪倒在地。
他定了定神,立刻去看江怀珠,却惊见他正踉跄着走到那八尊莲台佛像前,一尊一尊仔细摩挲着。他手指颤抖,检查得很仔细,却又像害怕发现什么。
突然,江怀珠整个人僵住了。宋泽看到在他手里的正是处在“坤”位上那尊佛像,佛像布满细细的裂纹,那是万道冰箭穿过之后留下的。
佛像在江怀珠的手中碎裂开,露出了里面如烟夫人蜷缩着的身体。
江怀珠小心翼翼地将如烟夫人抱出来,温柔地替她擦去脸上的灰尘和碎屑,然后怀抱着她瘫坐在地上。
......
宋泽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一幕...吐尔逊说了:“你师娘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她就在这里,你看不见吗?”
自己只当是一句戏谑挖苦,万万想不到,这竟然是真的!...
他缓缓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不敢想象,居然是自己亲手杀了如烟夫人。
天旋地转...宋泽剧烈地咳嗽,然后急促地喘息,好像一条离开了水的鱼,只剩下强烈的窒息感。他的四肢冰冷麻木,逐渐丧失知觉。
他想站起来,完全做不到,只能朝江怀珠爬过去,哭着求他:“师父...师父...杀了我...杀了我吧......”
江怀珠吐出一口血来,表情却很平静,并没有大悲之色,甚至连眼泪也没有一滴。他只是温柔地望着如烟夫人,待宋泽来到他身边,他就转过头来看着他,目光深沉又郑重:“这不是你的错,是韩岐的主意,或者说...是楚冰情的主意,不是你。你只是被他们利用了,而我也晚了一步,咱们都被耍弄了...你千万不可过分自责。”
宋泽大哭着,一下又一下地重重磕头:“师父...师父...师父......”
江怀珠一手将他搀扶起来,握着他的手腕,微笑道:“怎么,肯认老子了?”
宋泽哭得无法言语,蓦地,只感到一股冰凉厚重的力道从手腕处奔涌而入,源源不断输送进自己体内,又迅速汇入奇经八脉,和自己周身的内力完美相融。
他大惊失色:“师父,不可!”想抽出手来,却发现自己的手腕好像粘在了江怀珠的手上,任凭怎么用力也抽不出来。而且在这股庞大而浑厚的力道之下,自己也变得很无力,完全没有办法抵抗。
“你这一身功夫本就源于老子,现在还想抵抗,呵呵,你虽然长了些本事,但在老子面前还是小辈。”江怀珠手上不停,又嘱咐道:“韩岐这次带了一百多个黑衣人,应该是他全部人手了,老子从早上打到现在,总算杀了个干净。他操控这么多黑衣人,耗力甚巨,应该一时半会儿恢复不了。”
江怀珠轻柔地看着怀中的如烟夫人:“他现在已经没有筹码了...回鹘人和西域那些门派也都败在你手上,他别无他法,只能回去找楚冰情。你...替老子杀了他!”
说完这一句,他慢慢放脱了宋泽的手。现在他已将毕生功力全部传给了这个徒弟,他可以去兑现自己对妻子的承诺了。
“老子说过要陪你师娘在灵山上终老的,男子汉大丈夫,岂能说话不算数?”江怀珠的脸迅速干瘪下去,一瞬间仿佛苍老了二十岁,已经形如槁木。他呵呵笑道:“她既已老了,我也就老了吧。”
他抬头看向漫天飘雪,笑道:“如此白头,也是极好!”
宋泽已经再也说不出话来,只瘫坐在地。脑海之中一片虚无,又有一缕极恐慌绝望的情绪从心底生长出来,仿佛就要山崩地裂,苍穹倾塌,浑身止不住地颤抖。
江怀珠用最后的力气摸出一个物件交到宋泽手上,是一块平平无奇的小石头,和路边随处可见的石子没有任何区别。
他呵呵笑道:“这就是我的‘钥匙’,想不到吧?当年老子就是随手捡了一块石头当钥匙,当时老子就想,要是日后谁来抢,老子就随手一扔,我看他妈谁找得着!咳咳...你小子说实话,老子是不是这天底下第一聪明人?”
宋泽极力克制着颤抖,大声说道:“是,师父就是这天底下最聪明最厉害的人!我能拜在师父门下,是我三生有幸、求之不得!...从今往后,我只听师父的话,师父如有差遣,刀山火海,弟子无不从命!”
“好啊...”江怀珠笑了笑,抬手摸摸宋泽的头,“这钥匙,你留着也好,扔了也罢,总之一定不能让其他人夺了去...无寿宫中还有几个侍奉为师的人,我也传了些功夫给他们,身手还过得去,当年派去江南给你师娘送镯子的就是其中一个...你日后得了空,去山顶找他们,想办法把那石头毁掉...”
宋泽重重叩首,血流满面,带着哭腔:“是,弟子遵命!”
江怀珠想了想,说道:“还有辰儿,你师娘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她了...我和你师娘一直有个想法,想把这孩子许配给你...你的心思么,我们也都看得见,想来以后也就不用我们操心了。”
“是...是!...师父...师父......”宋泽又大哭起来,颤抖着抓住江怀珠的袖子。
江怀珠微笑道:“好了,为师没有其他事情要交代了。我们去后,尸身不必掩埋,就化为这山中鸟兽虫蚁的一餐,和这天地万物融为一体,我们便很喜悦了。”
“是...师父...师父!...”宋泽一下一下磕着头,一声声叫着师父,他知道江怀珠一直很想听见这两个字,有多少次自己几乎要叫出口了,却终于没有...
“师父...师父...师父...师父......”
......
山下的厮杀又持续了近两个时辰,直到天完全黑下来。回鹘部落虽然人多势众,但早早就没了首领,犹如一盘散沙,他们既打不赢,又不敢撤,只焦急等待着吐尔逊的命令。
葛勒率领王军勇士杀得尽兴,有易偐和竹影从旁协助,更加如虎添翼。在易偐的指挥下,两队人马配合得越发默契,直叫葛勒冲他竖大拇指:“汉人也是好汉!都是好汉!”
正厮杀间,陡然只见那山坡高处金光大盛,又有霹雳之声,紧接着是地动山摇般的震颤,仿若有天神之力劈山填海。众回鹘部落大惊失色,再无心死守,纷纷丢盔卸甲,四散逃命,一路喊着:“使者饶命!使者饶命!”
葛勒哈哈大笑,又敬畏地朝山巅行礼,众王军勇士也纷纷行礼。
寇宗元和众门派中人慢吞吞地爬上山来。他们极不愿卷入回鹘人的争斗之中,又实在想看看有没有渔翁得利之机,于是便掐准时机,刚好在厮杀接近尾声时登场。
金芒消散,天空中落下雪来。明明皓月当空,这雪却越下越大,不一会儿便将众人染得眉须皆白。
众人正自惊异间,忽见一个人影缓缓从山上走下来。待走近了,方看清是宋泽。
雪花飘落在他身上,立刻融化不见,仿佛他周身都充溢着温暖而强盛的气力。
但是——寇宗元一下子怔住了,这年轻人的头上分明已生出了根根白发,虽还是二十几岁的脸,眼眸却已如两眼深泉,平静无波,又深不见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