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答应我,永远不要再追究此事...”辰兮七窍中都喷出血来,身体剧烈抖动,血珠已经开始爆裂,“就这...一件事...你要答应我...不要报仇......”
“不,我不答应!”
辰兮虚握住龙寂樾的手指:“忘了...都...忘了...要忘记......”
“你敢死,我就把所有人都杀光!”
“忘了吧...”辰兮摇了摇头,用最后的力气,慢慢抬起手轻抚他的眉心,那两条倒霉的眉毛果然又打成了结,“都会过去的,就都...忘了吧。”
她还有话没说,还有事要嘱咐,但是幕布已经落了下来,由不得她不退场。
没关系...都交给时间吧...
这些恩怨早已是无解的困局,唯有遗忘,才是一切的答案。
闹剧终于走到散场,辰兮在血泊中笑了,她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解脱。
她整个人软了下去。
一声嚎叫,如同林间受伤的野兽,响彻寰宇,屋瓦梁柱尽皆颤抖。又好像有一个人被活生生地撕裂了,四分五裂,又碎成渣滓,再也拼不好了。
一生一世,永生永世,再也拼不好了。
在这一声嚎叫中,乌惜潺跌坐在地,心神剧震,脑中一片灰蒙蒙,空荡荡,又觉得什么事情仿佛很可笑,竟嘿嘿笑了出来。
越笑越觉得好笑,爬起身来,哈哈大笑,环顾四周,直笑得喘不过气来。晃悠着走出门去,在夜色里渐行渐远,笑声未止,如夜枭鬼哭一般。
姬苏瑶和杨君瀚久斗不下,愈发急迫,大叫道:“再不罢手,她就没救了!”
杨君瀚惨笑一声:“血珠本就无药可救,不必再废话了!”手上不停,又将缚仙索逼退几寸。
姬苏瑶怒道:“没有解药,还有噬血大法!你信我一次!”
“信你?”杨君瀚呵呵冷笑,御鹤剑旋转穿刺,攻势更密。姬苏瑶移动不便,一双缚仙索又被龙寂樾斩断了一根,威力大减,渐渐被剑招压制。
突然,缚仙索上力道全无,软软了垂下去,御鹤剑长驱直入,“噗”一声没入了姬苏瑶的肩窝。
杨君瀚怔住,立即停了手。
姬苏瑶凝视着他的眼睛:“信我一次,再不救她,真的晚了!”
杨君瀚心头一动,沉吟片刻,一把抽出长剑,转到姬苏瑶身后,推动藤椅向辰兮走过去。
龙寂樾背对着他们,怀抱辰兮,好像已经无知无觉。
姬苏瑶转动木轮来到跟前,杨君瀚生怕龙寂樾出手阻拦,已经抢先一步,闪身过去点了他的穴道,安抚道:“别急,瑶儿能救她!”
姬苏瑶探身一把握住了辰兮的手腕,手腕上瞬间裂开一条口子,一道血浆破肉飞出。
龙寂樾目眦尽裂,淡淡说道:“好,你们就等着陪葬吧。”
姬苏瑶没有松手。一刻,二刻,时间寸寸流逝,辰兮体内的血越流越多,已在地上摊开巨大的一泓,又溢成数条小溪向屋外流淌去。很快,整个庭院已满是血腥之气。
噬血大法吸到最后,人全身的内力和精血都会被吸得干干净净,变成一张白花花软绵绵的布口袋,死状极其残忍。
但或许这正是化解血珠唯一的办法。
噬魂血经孕育了“血珠”,却又是“血珠”的克星。相生相克,损益平衡,万物生息陨灭之道,原该如此。
辰兮面上赤红逐渐消退,七窍中流血渐止,呼吸虽然微弱,却平缓了许多。又过了一会儿,身子动了动,缓缓睁开了眼睛。
眼前已恢复了明亮,模糊看去,只见一个鸡皮鹤发之人,正用鸡爪一样的手,牢牢抓着自己的手腕。
那人穿着和姬苏瑶一样的衣服,坐着和她一样的藤椅...这是怎么回事?...辰兮努力凝起精神,定睛再看,突然瞳孔收缩,大惊失色——
这个形容枯槁,像鬼一样的人,正是姬苏瑶!
杨君瀚全程目睹了姬苏瑶的变化,早已惊呆,颤声道:“你…你……”
姬苏瑶终于防脱了辰兮的手,喘了口气,缓缓转过头看着杨君瀚:“怎么,你不认识我了么?”
举起一双枯瘦的手,在眼前瞧了瞧,柔声道:“是呀,连我自己都认不出自己了,你又怎会认得?...你是不是很害怕,也很讨厌我现在的样子?呵呵,是呀,这幅鬼样子,谁能不讨厌呢?连我自己,也恨不得再也别看见——”
“见”字一出口,突然双指朝眼窝中插了进去,竟将自己一对眼珠子抠了出来,扔在地上!
三人尽皆震惊。
辰兮“啊”一声惊叫,挣扎着爬起来,扑过去抱住她:“师姐!姐姐!你这是干什么!”
杨君瀚飞快出指点了姬苏瑶的穴道止血,扶住她肩膀:“瑶儿…瑶儿…你……”
姬苏瑶淡淡笑着,哆嗦着从怀中摸出一粒药丸,塞在辰兮手里:“吃下去,可抑制蛊虫三个时辰不发作,咱们…该好好说说话了。”
辰兮毫不犹豫,一口吞下药丸:“有话来日再说,先疗伤要紧!”说完便要去推藤椅。
姬苏瑶按住她的手,摇了摇头:“你也知道,我这个样子是没有来日了,何必说这些虚情假意的话?...我一生最讨厌虚情假意,却偏偏总要扮作虚情假意...呵呵,命运于我,实在是太不公平了!”
摸索着拉起辰兮和杨君瀚的手,微微一笑:“刚才,你叫我‘姐姐’,你唤我‘瑶儿’...真好,我真喜欢听...”
在辰兮手上捏了捏:“你的内力已经被尽数吸出,丹田已空,不要难过,这是好事。师父之所以一直不许你修习本门内功,只浅授招式,就是为着日后废你内功之时不至使你损伤太过。修习本门内功,原就要经历废功这一关,才能彻底打通全身经脉,起到事半功倍之效。从今日起,你将师父所授的赤练玄冥掌口诀再习练一遍,必有惊人所得。”
辰兮道:“别说这些了,武功废了便废了,我不在乎!你先告诉我,噬血大法怎么会让你变成这样?”说着又要去探姬苏瑶的脉。
姬苏瑶皱眉喝道:“师姐的话你怎敢不听?坐下!”
杨君瀚轻轻摇头,示意不必再坚持,辰兮咬牙松开了手,跪坐回去。
姬苏瑶重又牵起二人的手,说道:“你们是不是很奇怪,我为何会变成这副鬼样子?呵呵,其实我本来的样子,比这也强不了多少...我从生下来,浑身就长满了一块一块的白斑,眼睛里布满红丝,见不得阳光,如同一个地府送来的鬼婴...他们没有立刻掐死我,只把我扔在野地里,已经很仁慈了。
从记事儿起,我就像野狗一样四处乞食...后来我发现,我可以利用这副鬼样子去吓唬人,那些人越害怕,给的就越多。当然,如果被他们抓住了,打得也就更狠...
有一年冬天,我在一个村子里被当成怪物,捆上石头扔进了河里。冰冷的河水没过我的头顶,我沉在了淤泥里,生死弥留之际,我突然感到十分不甘,我不甘心就这么死了,我还没有真正地活过!上天生就我这副面孔,难道就是为了让我受尽万人唾弃,再悲惨地死掉吗?
我拼命地挣扎,总算天不绝我,一个过路的人把我从河里捞了起来。他仔细瞧了我,却并没有厌弃,反而说我根骨很好,让我拜他为师。他说只要我事事听话,就可以重新再活一次。我当时并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只是总算有人肯收留我,我心里欢喜,便跟随他去了。
师父很擅于研制药物,每隔一段时间,他便命我服下一种药丸...渐渐地,我发现自己开始变了,你们无法想象那种变化...我的脸,我的身体,全都变了...再也没有那些吓人的白斑,干枯的头发也变得又黑又亮,好像绸缎一样,还有眼睛...眉毛...直到每一根手指,全都变了,变成你们想不出的好看!我看着铜镜里的自己,美得就像画里的人——不,绝没有画师能画出我的美,最高明的画师也不行!”
辰兮听着,心中隐隐感到十分不妙,一个骇人的事实仿佛就要展现在眼前。
姬苏瑶唇边带笑,缓缓说下去:“那时候,我每日像都活在仙境之中,真想不到,此生竟还能这般重活一次!我尽情享受那些人的目光,男人觊觎我,女人嫉妒我,我那时候不过十几岁而已,真是恶心,真是痛快!哈哈哈哈!
但是...随着年岁增长,武功修为渐深,我发现师父研制的这种药,其实就像罂粟一样,完全是饮鸩止渴。这种药物一直在消耗我的身体,平素有内力支撑,尚能保持稳定,一旦内力消耗超过一定程度,药力就会急速反噬宿主,这副身体也就走到了尽头。
可是,我虽然知道了真相,却已不想回头。只要能这般活着,哪怕只是短暂地活过,我也无怨无悔!为了能继续服药,我什么事都愿意做,师父见我意志坚定,就开始训练我执行任务,而我的表现一直都很令他满意。”
辰兮长叹一声,在她的心里美丑不过是皮囊而已,根本不值得在意,但念及姬苏瑶凄惨的童年,却又不能一言以蔽之。
姬苏瑶又捏了捏辰兮的手:“你也一直在吃师父配的药,是不是?...聪明如你,应该已经猜到了吧?”
辰兮道:“我...我......”
姬苏瑶笑了笑:“虽然猜到了,却还是不敢相信,是不是?师父去后,你就停止了服药,算来时间也差不多了...难道你没有发现,自己容貌的变化吗?”
辰兮默然,先有黎元修,后有李夜晴,全都盯着自己的脸欲言又止。方才听了姬苏瑶一席话,答案已经呼之欲出。
不只是容貌,最近一段时间,就连体内浅浅的内力似乎也不受控制,每到情绪剧烈波动之时,便有走火入魔之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