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轻男人抬起头,脸上虚弱的表情顿时消失不见,看了看王鸽,又看了看刘崖,一言不发。
“所有事情发生的时候他都在场,他知道的跟我知道的一样多。所以才会找他来对你进行诊断和治疗。如果有话说的话,他不需要进行回避,必须在这里一起了解情况。我们是干医疗工作的,你身上的伤是什么情况,是由什么东西造成的,我们都一清二楚,别打马虎眼。你直接找到我,意思就是不想别人知道,更不想让警察知道。如果你拒绝说明情况,我会毫不犹豫的联系警察。”王鸽冷着脸说道。
其实王鸽心里还是有点数的。就算是联系警察,既然事情涉及到朱乐天,那么王鸽也肯定会在第一时间联系当初那位叫作任方的警官,而不是直接拨打110报警。这样的事情,交给他去处理比较好。
“朱乐天……是我的前辈。”那个年轻人说道。“我在继续他的工作。”
虽然没有明着说,但是这个年轻人至少表明了自己的身份,跟朱乐天一样,他是一名卧底警察。“但是我没有办法提供任何身份证明。我的这张身份证,是真的,也是假的。”他伸出胳膊,拍了拍被护士放在了床头柜的钱包。
这张身份证肯定是公安局的户籍部门出来的,身份信息齐全,里面也有新版身份证的内置芯片,但是所有的身份肯定都是捏造出来的。他将钱包拿了起来,从包里抽出了身份证,递给了王鸽。
王鸽看了一眼身份证,照片跟这个人差别不大,平头,精瘦,只是年轻一些,看不出任何修改的痕迹。而名字就有有点儿意思了,公安部门居然把一个卧底的假身份名字起成了“贾德”。
假的?
简直是把犯罪份子的智商按在地上摩擦。
“最好的证明,就是我有朱乐天的手机卡。”他有指了指放在柜子上的两部手机。“那是任警官交给我的。”
两部手机其中的一部并非智能机,而是最简单的功能机,大小只有一个普通手机充电器的样子,而且很薄,十分简单的就可以藏在身上,只能提供电话和短信等基本的功能,待机时间比较长,甚至是没有摄像头的!
王鸽和刘崖对视了一眼,这个年轻人的身份还是跟他们之前预想的一样,两个人放松了警惕,从床边拖了把椅子,一边注意着门边的动静。
“身上带着这部手机,就不怕被发现?”王鸽多嘴问了一句。
“搜身的时候就藏起来。”贾德神秘的笑了笑。
“藏在哪?”刘崖又问道。
“除了衣服口袋,你身上哪里还有洞?”贾德看着刘崖说道。
刘崖瞬间明白了过来,菊花一紧。
“带个避孕套,防水的,取出来洗洗就能用。”贾德似乎不想在这种无关紧要的话题上纠结太长时间。这玩意可是要命的,手段极端点儿也是没有办法的。在成为卧底之前他们肯定都经过了特殊的训练,这点东西算不得什么。
“五年前,潜入犯罪组织的并不只有朱乐天,还有我。但是我一直作为他的小弟,跟在他的身旁。在他出事儿的时候我被支开了……”贾德神色十分痛苦的摇了摇头,“本来能救他的。”
“他走的时候很快,没有痛苦,节哀顺变。”王鸽出于本能的安慰了一句。其实朱乐天的当时已经身受重伤,用尽了最后一口气,从枪口下救下了王鸽、刘崖和田雨晴三个人,承受了巨大的痛苦。
贾德似乎是知道王鸽在骗他,但也没有说破,接受了这份好意。“杀害他的人死了,但是犯罪组织并没有覆灭。老朱行事小心谨慎,没想到还是暴露了,只是这个暴露的消息只维持在了中层,当时追杀他的人为了邀功,把这件事情隐瞒了下来,并没有向犯罪组织的高层汇报,但是老朱跟他同归于尽,这个消息最终也断了,所以我才能留一条命,事情发生的太快,谁都来不及反应。”
“与此同时,我和我的领导一合计,直接将追杀朱乐天的那个人建立了一份卧底档案,锁了起来,虽然没有对外公布,但是犯罪组织的高层还是通过某种渠道得知了这个假消息,他们将老朱当作了为犯罪组织鞠躬尽瘁的罪犯,而将真正的罪犯当成了卧底。市公安局的那个收黑钱的警察被抓起来严格审问之后,也证实他知道的东西并不多,这件事就直接浑水摸鱼糊弄了过去。而且假消息是从公安局内部流出的,也发生在那个黑警被捕之后,那份资料绝对不是他这种身份的人能够接触到的,这证明……”贾德心想,既然已经说了这么多了,任警官和老朱也那么信任这两个人,还不如说的更多一些,获取他们的信任,没准以后还能获得更多的帮助。
例如今天,如果不是王鸽善心大发,他很有可能走投无路,甚至是被其他人报警,被警察抓起来。虽然他的上司可能会伸手捞人,但是他身上是枪伤,按照常理来说,肯定是要拘留,审问,咬出几个人来,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否则警察肯定不会轻易放人。如果动手捞人,那么流程就会变得过于简单,就算是放出来,黑社会组织也不会再相信他了。
“这证明腐朽已经到了局里的领导,甚至是更高层次?”王鸽抓着自己的制服裤子,手心冒汗。什么意思?
当初是他帮了朱乐天,是他找到的任方。自己的资料一定出现在卷宗里面了,那个高层的人肯定发现了!他身上也有危险,而且是不小的危险!
现在王鸽还没事,很有可能是那个人觉得王鸽只是一个普通的参与者,一个小鱼小虾,并不清楚王鸽在这件事里扮演的是什么角色。
贾德听了王鸽的描述,点了点头,“你很聪明。老朱当年提交的证据和资料,其实已经足够将整个犯罪组织网络一网打尽。一年多以来,我们也抓了不少人。而我现在的任务,是尽可能的接近高层,挖出那个保护伞,绝对不能让他逍遥法外!”
“那为什么要用朱乐天当时的号码?”王鸽问道。
“之前就只有老朱跟任警官联系,用的就是这个号码。老朱牺牲了,如果办理新的号码,必定会留下档案,高层的权限只要过问,肯定是能查得到的,再来一个精准定位,透露点风声给这个犯罪组织,我想不死都难!不论是在警察,还是在黑社会,对于他们来说……朱乐天的身份如何无须过多的关注。他已经是个死人了,所有的调查不会再进行下去,不是吗?”贾德冷笑了一声,“这听起来有点残酷,但是……要把一个死人的利用率提升到最大。”
王鸽沉默了,刘崖也是一样的一言不发。
卧底警察所遭受的心理摧残,精神压力,还有肉体上的折磨,简直不是他们这些普通人所能想象的。战友牺牲,还来不及为他难过,就要担心自己的安全。哪怕是一个已经死掉的警察,只要能破案,能抓到犯罪分子,那么他身上所藏着的利用价值就要被最大化挖掘。
“你只有卡,又没有朱乐天的手机,怎么知道我的号码的?”王鸽低头思考了一会儿,又抬起头来问道。
“说起来,今天能够找你帮忙,还是多亏了老朱的指点。他生前曾经让我记住你的号码,一旦身体出了问题,就让我发短信,如果短时间内没回,就直接打电话,说是这个号码的主人十分可靠,在雅湘附二医院工作,一定能够帮上我。那个号码他只口述了一次,我们经过训练,记东西是很快的。”贾德对答如流,“老朱真的没白相信你,交了一个好兄弟。他真的是把自己的命就交给你了。”
王鸽对于这种莫名其妙而来的信任感,感到无比奇怪,又感到十分自豪。能让一个卧底警察信任,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了。
“那你身上的这个枪伤是怎么回事,暴露了被人追杀吗?”刘崖站了起来,手插在口袋里,指了指贾德腹部的绷带。“严重了是要死人的。”
“再怎么说我也是黑社会啊,老朱牺牲了之后,我坐了他的位置,打架斗殴肯定是带头冲的,不下死手就行了,组织内是有默许的,家常便饭。哪知道今天晚上那伙人居然还带了火器,真的是一点儿规矩都没有。我和前面几个人都挨了枪子,有个人被打中了脑袋,不知死活,被警察和附近的救护车给带走了,我还有点儿体力,跑了出来。估计市反黑组和刑警队的人正在查我呢。这个身份证是没办法登记了。我联系了我的小弟,待会儿会送个身份证过来,跟我长得差不多,还有正经工作和医保,不会给你们带来任何麻烦的,只是病历上……”贾德看看向了刘崖,“还请你多多关照啦。”
可能是由于卧底工作干了太长时间,贾德笑起来的时候,王鸽总是觉得他身上有一股小流氓的气息。
刘崖干咳了一声。作为一个急诊大夫,病例和诊疗记录对于一个病人是十分重要的,留下的记录,是以后入院治疗、急诊抢救的重要参考,也是医疗纠纷之中的重要证据。在这个上面造假,第一是违法犯罪,第二也有违一个医生该有的道德素养。
可是现在没办法,刘崖只能选择同意,必须要在犯罪组织和警方之间保护这个卧底。“知道了,你的诊疗记录和病例我会重新修改,不会提及枪伤的事情。”
“那就太感谢你了!”贾德十分郑重的点了点头,能够得到刘崖和王鸽两个人的配合,是十分重要的。“刚才我说的那些事情,还请你们……”
“放心吧,医疗工作之中最重要的一环,其实就是为病人保密。你……也算是病人嘛。更何况这事关重大,不改说的绝对不会说。也请你相信我。”王鸽说道。
贾德刚想开口说话,却听到了门外的响动,赶紧鼻咽不发。
而原先坐着的王鸽也站了起来,看着门边那里。
进来的是一个陌生男人,年纪跟王鸽差不多大,流里流气贼眉鼠眼的样子。
“啊,大夫,贾德是住在这里吗?”由于病床旁边遮着帘子,那男人只能看得到刘崖和王鸽二人,却看不到帘子后面的人。
“在这里,现在已经过了探视时间了,你不能进来,不要打扰病人休息,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说。”刘崖一听这人居然有知道贾德的名字,看起来来者不善,八成是刚才贾德说的,给自己来送别人的身份证的那个小弟。
只是这个小弟过来,都不提前给大哥打个电话的吗?
那年轻男人根本不管刘崖在说什么,直接冲进了屋子,“德哥,我过来给你送东西了。”
还好王鸽眼疾手快,也顾不得别的了,直接把桌子上的那个小手机那在了手里,揣在了自己的身上。这个人很明显就是贾德的小弟,也是犯罪团伙里面的小喽啰,虽然看起来不是太精明,但是这种比较特殊的通讯设备还是别让他看到比较好,很难讲他是不是犯罪团伙派来观察贾德情况的。
一般给人来送东西,肯定是要提前打个电话联系一下的,看看方不方便,而这个人则是直接找分诊台的护士问道了病人的所在地,招呼都不打一声推门就近,想起来还是有点儿问题的。
“怎么来也不打个电话?”贾德躺在病床上,看了一眼自己的小弟,似乎十分不满。
“太着急了,你没事儿就好。老大那边儿都快急疯了,待会儿我还得给他打个电话报平安呢。”那个年轻人从口袋里掏出一张身份证,放在了他的床头,转身就对刘崖和王鸽说道。
“我告诉你们,可得给我照顾好了……”
“把你的那一套收起来!都什么时候了。这两位是我的救命恩人,是我的好兄弟。瞒着条子把我这个事儿接下来的,对他们二位不尊敬,小心老子卸了你的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