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炳简明扼要地讲完了这些日子在岭南的经历,叹道:“当真是前尘往事了,虽说现在稍稍能填饱肚子,可是如今北人就如丧家之犬,被逼急了闹事的也不少,也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要过到什么时候。”
北人是当地人对这些从北方逃难而来的难民的蔑称,檀闻舟听见这话,心里很不是滋味。
“你一个人在岭南也要小心一些,听说有些北方来的难民有的开始抱团,占山为王,做一些不太好的勾当。”檀闻舟道,她心里还在犹豫着要不要将李敦逸活着的消息告诉他,毕竟李敦逸可能是他在这个世上唯一存活下来的亲人了。
檀闻舟心里替他觉得悲戚,转念一想,人家都没有自怨自艾,自己又何必多想。
若是自己经历了这番波折,又会如何?只怕早已经万念俱灰了。
正怔愣间,李炳心血来潮道:“三位若是无事,不如去我的住处坐坐?那里养了满山的果树,有香盖荔枝,刚结了第一茬的果,想来在京城也是不能时常吃到的。”
听到他邀请自己,檀闻舟本想婉拒了,可是当听到果树两个字时,准备好的说辞卡在了喉咙口。
三人互相对视了一眼。
檀闻舟笑起来,道:“实不相瞒,我这次来岭南还是有任务在身。”
说着,便将转运香盖的事情简单说给他听。
他凝神听完,忽然道:“那岂不是天时地利人和?我那片山上,便种了一大片的香盖,若是檀兄弟不嫌弃,倒是可以看看我们种的果子,合不合皇后娘娘的心意。”
燕白心里只想着尽快弄完香盖的事情,道:“我觉得倒是不错。”
檀闻舟想了想,点了点头。
吃完饭后,四人一块朝李炳的住处走去。
既然种了果树,自然是离城中距离甚远的,等四人到了山脚下时,已经下午了。
那里是一座小山,四周连着好几座山峰,不算高,却十分幽静,山路蜿蜒,漫山薄雾紧随身后,淡淡和风穿过橡树水杉的繁叶,惊起阵阵涛声。
李炳微笑着指着一路穿过的树林,将这些果树的品种娓娓道来。
“这边是荔树,那边是柚子树......”
李炳来了岭南不过数月,怎么对这里竟这样熟悉?
她心里泛起犹疑,笑道:“确实是花样繁多,我今天也是开了眼界了,不知香盖树在哪里?”
李炳道:“还要走一会,这边是山阳处,香盖种在了山阴处,我这就带你们去看看。”
说着便要往前走,檀闻舟停下脚步,道:“那好,我这就回去禀报岭南节度使一声,明日我带几位衙署里的农人一起来看看,我甚少挑过这些东西,好坏看不出来,就怕误了朝廷的事。”
李炳脸色微微一变,笑容有一瞬间的凝固,很快恢复正常,道:“檀兄弟这事不相信我了?我们这里的农人虽然不是官家出身,但也是技艺娴熟的老师傅了,若真是这样,真是让我寒心。”
说完,他的脸色也严肃了下来,似是真的要生气了。
檀闻舟莞尔道:“怎会?不过是天色渐晚,山路难行,若是还要麻烦李兄,就太不好了。”
李炳赶紧道:“不妨事,若是能看上,与我们也是一笔大生意,别说是送你们回去,怎样都是可以的。”
见他一听自己要走,便语速加快,眉目间略带慌张,檀闻舟更加确定了自己心中的想法。
果然是鸿门宴。
她朝他歉意地行了一礼,带着燕白和墨麒转身朝山下走去。
李炳见他们要离去,着急起来,喊道:“慢着!”
燕白和墨麒一开始没反应过来,现在也懂了,脚步也更加快了,只听一声陌生男声冷喝道:“上!抓了他,今儿都有肉吃有酒喝!”
檀闻舟听闻这话更是一往无前了,她拎起衣服,拼命地往下跑,哪知山路崎岖,自己坐轿子骑马惯了,没过一会,便上气不接下气。
马还在山下,这样下去,怕是都跑不到马身边就要被抓了。
身后追赶的壮汉们口里嚷嚷道:“抓住他!喝酒吃肉!”
“狗官!哪里跑!”
“站住!狗贼!”
“杀!!!!”
檀闻舟听到自己被骂得狗血淋头,心里直呼可怕。
燕白和墨麒头也不回,一手抓住檀闻舟的一只胳膊,朝山下掠去。
她被风吹得几乎睁不开眼,眼前闪过几道凛冽寒芒,利刃出鞘的声音如附骨之蛆,让人遍生寒意。
耳边杂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檀闻舟知道这些人不是善茬,尤其是领头的年轻男子,慌乱中的一瞥,她遥遥看到了男人眉间一道疤痕,给俊朗的脸上添了好几分的阴郁,黝黑的眼瞳一眨不眨地盯着她,像是在看待宰的羔羊。
他们对地形熟悉,又都是矫健勇猛的壮汉,燕白与墨麒虽然也伸手不凡,却带着她这个拖油瓶,不要多久,他们一定会被抓住。
与其都被抓住,不如只抓一人,让他们去报信总好过全死在这里。
而此时,墨麒也想好了让他们回去,自己留下来拖住他们,刚拔出凤鸣刀檀闻舟急忙按住他的手,道:“你们先走,去报信。”
燕白知道他的意思,点点头,放开拉住她的手,头也不回地朝山下跑去,墨麒咬牙扯着她的手不松开,道:“不行,我不能把你丢在这里!”
看着燕白远去的背影,檀闻舟忽然道:“我太慢了,跑不掉的,他们要抓的是我,你出去了帮我报信到京中,裴衍虽然未必会救我,但是一旦京中发了令,他不敢袖手旁观,这件事情和裴衍脱不了关系,可是我们要想笼络岭南,这件事就不能供出裴衍,千万不要让朝廷知道是裴衍和我被抓有关。”
其实檀闻舟越想也越觉得自己苦逼,上司要篡位,给檀闻舟出难题,同僚怕自己被弹劾,通敌把檀闻舟卖了,反民为了报复朝廷,绑架檀闻舟准备要挟朝廷,还口口声声骂她是狗官,她忍不住苦笑,真是有苦无处说。